第132章 请教

电话里，一个有些陌生，但非常客气的中年男声传来：

“杨医生，冒昧打扰。我姓马，有次在工部局医疗协调会上，我曾和您探讨过分诊问题。”

这么一说的话，杨怀潋好像有点印象了。

当时询问她的负责人里，似乎有一位就姓马，是公共租界一家规模不大的私立医院的主任。

不过她还是很意外，他们不过就只有那一面之缘罢了：

“马主任，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马主任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杨医生，是这样。我们这边刚收治了几个闸北撤下来的工人，都有严重的挤压伤，被埋压时间比较长。

目前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但其中两人尿量明显减少，尿液颜色很深，像浓茶。我现在最担心会出现‘挤压综合征’，引发肾损伤。

我想再具体请教一下，在缺乏精密化验的条件下，除了观察尿量，还有哪些切实可行的早期监测方法？我们这边…条件有限。”

他的问题非常具体，直指临床实践中最棘手的难点。

语气虽然是同行探讨的姿态，但细听之下，还是能清晰地察觉出一丝请教的意味。

杨怀潋立刻明白了对方问题的核心。

挤压伤导致的急性肾功能衰竭，确实在战时和重大事故中极为常见，是导致伤员后期死亡的重要原因。

在现在，还没有现代化的肾功能生化检测仪，没有便捷的电解质分析手段。

诊断和监测，主要依靠细致的临床观察，和一些基础的体液检查。

“马主任，您观察到的尿量减少和尿色加深，确实极其重要。成年人每小时尿量持续低于30毫升，就是危险信号。

浓茶色的尿液，可能是肌肉受损后释放的‘肌红蛋白尿’，对肾脏毒性很大。”

杨怀潋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条理清晰地给出建议：

“不过除了尿量和颜色，全身观察也很重要。尤其是肌肉和神经感觉的变化，需要特别留意。”

“如果伤员肢体肿胀异常明显，并且远端出现麻木、刺痛甚至感觉丧失。

即使尿量暂时没有断崖式下跌，也高度提示筋膜室综合征和大量肌肉坏死，急性肾衰的风险极高，需要立刻考虑减压。

除此之外，要特别注意伤员出现眼睑或下肢浮肿。条件允许的话，可以给他们测量体重。

在没有明显液体摄入的情况下，体重如果反而增加，也支持体内水分过多、肾功能不全这一判断。

您还可以尝试老办法，取少量尿液滴在白色纱布或滤纸上，如果颜色呈典型的酱油色或红棕色，且沉淀后上层清液颜色不减，可能性就很大。

再看伤员是否出现恶心、呕吐、乏力、精神萎靡等非特异性症状，这可能是尿毒症的早期表现。

如果双肺底部出现湿性罗音，像烧开水时冒泡的声音，要高度警惕肺水肿，这是急性肾衰的严重并发症。”

杨怀潋顿了顿，补充了一些处理思路：

“治疗上，如果确认尿量持续减少，在无法进行精确血液净化的情况下，严格限制液体入量是关键。宁少勿多，以免加重心脏和肺部负担。

同时，要尽力维持伤员血压稳定，保证肾脏有基本血流灌注。

如果有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可以建立静脉通路，但输液速度和给量需要极其谨慎。”

马主任在电话那头认真听着，不时传来记录的沙沙声。

等杨怀潋说完，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杨怀潋刚才提供的监测要点。

然后才长长地“哦”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豁然开朗和由衷的感谢：

“明白了！您说的这些监测方法非常详尽，非常实用！尤其是尿液滴纱布和严格限液这两点！但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

马主任在电话那头，提出了一个更棘手的难题，语气更为无奈：

“您提到的肌红蛋白尿对肾脏损伤很大，理论上，早期碱化尿液可能有助于减轻这种损伤。

但我们医院现在，连口服碳酸氢钠都没有了，有没有其他…可以临时替代或者缓解的办法？”

碱化尿液，可以简单理解为通过药物或食物，让尿液偏碱性。

这有助于让肌红蛋白溶解度增加，更容易随尿液排出，从而减轻对肾小管的堵塞和损伤。

这在1937，原理基本已经被解析出来了，只是还属于一项偏预防性的辅助手段。

杨怀潋听到这个问题，眉头也微微蹙起。

这确实是战时医疗中最典型的困境。

你知道理论上怎么做可能更好，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杨怀潋快速思考着这个时代可以获取的替代品。

脑中突然想起，这样经典的病症，她也曾和徐院长以及秦溪月探讨过草药的思路。

但这些东西她不怎么了解，效果不确定，她不能轻易推荐。

她只能基于自己知道的、相对稳妥的现代医学原理，给出建议：

“如果连碳酸氢钠都没有…想要有效碱化尿液非常困难。”

她先明确声明了自己能力有限，然后提供了几个效果不确定的“穷办法”：

“如果院内还有‘柠檬酸钾’或‘醋酸钾’溶液，可以作为替代。它们同样能起到一定的碱化作用。

只是使用必须非常谨慎，需要密切注意患者血钾水平，以防出现致命性的高钾血症。”

此话一出，杨怀潋又想起了，这两种药品在现在的医院，估计同样稀缺。

她沉默了一下，再张口时，声音里带着没招了的无力：

“这些都没有的话，那就只能尝试最基础的‘食补’，或者说‘水补’了。可以尝试大量饮用淡盐水。

严格来说这不能碱化，但能增加血容量、促进排尿。一定程度上，可以稀释和冲刷可能堵塞肾小管的肌红蛋白。

也可以大量饮用新鲜的柠檬水。柠檬酸在体内代谢后，会产生一定的碱性物质，理论上对尿液有轻微的碱化作用，但效果微弱。

且这两个方法都需要大量饮用，对于本身可能就需要限制液体的伤员来说，存在矛盾，操作起来很困难，只能说…实在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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