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再把高香举过头(3)
御书房的耳房总是很安静。
孟沅在这头偷闲,谢晦在那头的正房忙着与诸位大臣议政。
窗外是早春迟迟不愿离去的微寒,但殿内的紫铜瑞兽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将那股寒气隔绝在外,只留下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的白雾。
孟沅托着下巴,手里捧着一本新得的志怪小说,书页上画着青面獠牙的夜叉,正欲将一个瑟瑟发抖的书生撕成两半。
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书生是会被清蒸还是红烧上。
孟沅的视线越过书页,落在不远处那张花梨木书案前的两个小小的身影上。
谢知有趴在桌案上,手托着脑袋,神游天外,他手里的那支不断转动的紫毫笔早已滚落到一边,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污渍。
另一个身影,孟知,则坐得端端正正,正拿着另一支笔,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试图将那团墨渍吸走。
孟沅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对自己感到无语。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无语,而是太无语了!
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把这两个行走的麻烦制造机给打包带回自己的地盘?
的确,她不讨厌孩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喜欢的。
但她喜欢的,是那种香香软软,会抱着你的脖子用奶音撒娇喊姐姐、姐姐,眼睛像含着星星的小天使。
但眼前这两个,一个怨种,一个祖宗。
那个叫孟知的,顶着一张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要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儿,她肯定会对孟知怜爱到不行。
可这孩子…….
啧,从御花园那场碰瓷大戏就能看出来,她年纪轻轻的,演技就已经浑然天成,比现在那些流量小花强了不知道多少个段位。
这样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不起来,心里发毛。
至于谢知有……
孟沅瞥了一眼那个神游天外的小太子,就恨得牙痒痒。
她看见他那副拽得二五八万、拿鼻孔看人的臭德行就想揍他。
御花园那两下子,还是打得太轻了。
她回想起御花园的那一幕,简直是叹为观止。
谢晦那个没原则的爹,居然真的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把他那个欠管教儿子的屁股打开了花,还凑过来捏着她的手,皱眉问她“疼不疼”。
谢知有当时就懵了,后来那熊孩子被她拽回地上之后,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停地搬出他那个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娘亲——元仁皇后的名头。
中心思想就是:父皇你敢罚我,你就是不爱我那个死去的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渣男,竟然连她留下的唯一血脉都不顾了!
孟沅在一旁看着谢知有耍猴看得津津有味。
谢晦却只是冷冷地瞥了地上的儿子一眼,眼神淡漠,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说:“朕命你在东宫禁足一月,《孝经》抄三十遍,你倒好,第二天就跑出来。”
“罚抄可是抄好了?”
谢知有没理这茬,还在那里嘟嘟囔囔,搬出“母后在天之灵”那一套。
全南昭都知道,他们的这位陛下虽然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但对他那位早已香消玉殒的元仁皇后,却是情深似海。
也正因如此,他平日虽不怎么管教太子,甚至极少过问太子的事,但在物质上对他的这个儿子却骄纵到了极点。
这导致当名头上还在禁足的太子殿下带着孟知姑娘出东宫时,稍稍对着东宫的侍卫们厉声呵斥了几句,侍卫们压根儿不敢拦着这位小祖宗撒野,只能一边放行一边派人去给谢晦通风报信。
结果呢,谢晦那边刚处理完紧急的政务,这头,她已经把谢知有给揍了。
当谢晦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想怎么处置”,她瞬间就起了坏心思,笑眯眯地说:“小孩子不听话,裹上白砂糖,下锅油炸了吃,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谢知有吓得一哆嗦,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孟沅那副认真的表情还是让他汗毛倒竖,他忍不住骂了她一句“毒妇”。
谁知道那头的谢晦完全不搭谢知有的腔,孟沅语毕,他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补充道:“可以。你以前不是爱吃甜的么,不如再浇上些蜂蜜酪浆,味道应该不错。”
那一刻,连一旁哭哭啼啼的孟知都忘了掉眼泪。
谢知有彻底崩溃了,悲愤交加地质问:“你是我亲爹吗?!你对得起我母后吗?”
这小屁孩,年纪轻轻,幺蛾子倒是不少。
她看火候差不多了,才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道:“算了算了,这么个臭小孩,看着就不好吃,嘴比臭豆腐还臭,油炸都去不掉味儿。”
“不如带回养心殿当个沙包吧,平日里看着不顺眼就打两下,也挺解气的。”
谢知有立刻噤声,一个屁都不敢放了。
旁边的莫惊春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在谢知有委屈控诉的眼神下又立刻板起了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这两个惹祸精就这么被她“绑架”到了养心殿。
孟沅当然没有虐待儿童的癖好,只是她实在不想跟着谢晦去御书房听那些大臣们叨叨什么赋税、开支,头疼。
所以她就自告奋勇,来耳房“监督”太子殿下和孟知姑娘抄经书。
她最喜欢看小朋友们苦大仇深地做功课了。
而她自己则在一旁光明正大地吃着御膳房新送来的牛乳糕、杏仁酥,喝着蜜渍梅子饮,悠哉游哉地翻着闲书。
对嘛,这才是生活。
看着别人痛苦的学习,而自己在一旁吃喝玩乐,双倍的快乐。
谢知有期间反抗了几次,试图控诉她这种不人道的行为,结果都被她精准地用吃剩的糕点砸中了脑门,正中红心。
摸着已经快被打出包的额头,而且先前被孟沅一顿胖揍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谢知有彻底认怂,乖乖地趴回去写字。
孟知倒是从头到尾都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安安静静地抄着经,还时不时劝诫着谢知有几句。
也就在刚才,孟沅突然一时兴起,问那个低着头的孟知:“你俩名字里都带个‘知’字,倒是挺好听的,你俩的名字是谁起的,有什么寓意吗?”
孟知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垂着眸子,声音细若蚊蚋,语调温婉:“回娘娘,是家母所起。”
孟知对此并不打算多言。
于是孟沅又笑嘻嘻地转向谢知有,用眼神示意谢知有来回答。
彼时的谢知有还憋着一肚子气。
在他眼里,这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女人,简直就是个力大无穷、喜怒无常的超级可怕大魔头。
谢知有本不想搭理,但又怕她一言不合就动手,把自己按在地上再打一顿。
那个画面光是想象一下,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于是他只能没好气地回答:“是我娘亲给起的!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
但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份骄傲迅速褪去,变成了淡淡的落寞,连小脑袋都垂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谢知有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孟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突然笑不出来了,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猛地抽了一下,说不出的疼。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但更让她震惊的,还是那句话。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这不是她当年高中时追过的《怦然心动》里面的经典台词吗?!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英文台词在疯狂刷屏。
不会吧……
……..不会吧?!
她强压下心头的巨浪,声音干涩地问:“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这是你娘亲说的?”
谢知有已经有点犯困了,嘟囔了一句:“不然还是你说的啊?”
然后他脑袋一点一点的,没一会儿就彻底趴在桌上睡着了。
而孟沅,还维持着托腮的姿势,整个人都石化了。
她的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开银趴,混乱嘈杂,天雷滚滚。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甚至长相都可能一模一样的元仁皇后,难道也是老乡?是穿越来的?!
这他爹的根本就没办法用“巧合”两个字来解释了啊!
电影台词都出来了,这要是巧合,她就把御书房的房梁给生吞了!
她想起了在天牢那位被生生斩断整节手腕的可怜老乡。
然后,她又想起了在现代被抹去存在的好友沈柚和室友张佳佳。
最后,她想起了那个在她公寓门口滑跪的未来警察宋书愿…….
一个巨大的、横跨时空的谜团,在她面前缓缓展开了一角,让她头皮发麻。
不行,这事太大了,她必须搞清楚。
等晚上!
等晚上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利用如厕的时间再跟宋书愿好好聊聊!
她这次非要问个明明白白,那个元仁皇后和被斩断整节手腕的可怜老乡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晦现在根本不放心她身边离人,就算他自己不在,也必定会派暗卫或者莫惊春这样的心腹像个背后灵一样跟着她。
她现在每天拥有的绝对私人的自由时间,就只有洗澡和上厕所。
洗澡的时候她脱光光,自然是跟宋书愿通不了电话的。
所以,只有如厕时间,才是她唯一的希望。
厕所,人类文明最后的净土,思想自由的圣殿!
我爱死你了我的马桶!
啊不,是恭桶!
就在她神游天外,已经开始构思晚上要如何跟宋书愿展开一场跨时空秘密会谈的时候,她的袖角,忽然被人轻轻地拉了拉。
力道很轻,拉她的人压根没用多大的力气。
孟沅一侧头,便对上了一双清澈又带点怯意的眼睛。
是孟知。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大概是因为谢知有睡着了,怕吵醒他,所以她的动作和声音都放得极轻。
“姑姑,”她小声说,“您喝点热茶,暖胃的。这是金橘熟水,御膳房刚端上来的。”
孟沅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没有立刻去接。
白瓷茶盏里,琥珀色的茶汤上飘着几片金色的橘皮,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她对孟知的这点示好,丝毫不敢大意。
这小丫头片子,心眼比蜂窝煤还多。
先前谢知有对她态度那么恶劣,张口闭口“狐狸精”,很难说没有这个小伴读在旁边拱火挑唆的功劳。
更何况,这可是未来的孟太后啊,史书上记载,垂帘听政,权倾朝野,连亲老公昭惠帝谢知有,都有传言说是被她亲手鸩杀的。
这么一号狠角色,现在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对你嘘寒问暖,温柔体贴。
换你你敢大意吗?
但是…..她叫她“姑姑”?
孟沅还是被这个称呼给噎了一下。
她这才想起来,史书上好像是有这么一笔,说孟太后是元仁皇后的亲侄女。
她抬起眼,仔细打量着孟知。
小姑娘今天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总是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她正抬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很亮,像两汪深潭,里面盛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孺慕,有依赖,还有一丝确认。
孟知见她不接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眼圈忽然就红了。
她把茶杯往孟沅手边又送了送,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委屈和喜悦:“姑姑回来了,知儿、知儿真的好高兴。”
孟沅叹了口气。
得,又开始演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伸手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暖着,然后看着孟知,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是你姑姑。”
这话一出口,孟知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的嘴唇委屈地抿着,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可怜极了。
孟沅:“???”
这孩子的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
可以说真不愧是未来的孟太后吗?!
“姑姑…….”孟知哽咽着,“您、您是不是还在生知儿的气?因为在御花园……..都是知儿的错,知儿没有看好太子殿下……..”
孟沅有点头疼。
又来了又来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表演又开始了。
她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真不是你姑姑。所以,我有什么气好生你的?”
孟知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那张挂着泪珠的小脸,定定地看了孟沅好一会儿。
孟沅看得真切。
那眼神,不再是孩童的天真或委屈,而是带着一种成人式的、尖锐的审视和探究。
就好像她是在透过她的皮囊,去确认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半晌,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于是便慢慢地、一丝不苟地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然后对着孟沅,行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宫礼,声音也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和柔顺,只是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
“是孟知冒犯了。”她说着,垂下了眼帘,“只因娘娘与姑姑生得太像,言谈举止,如出一辙,孟知一时情难自禁,还望娘娘恕罪。”
孟沅看着她这瞬间变脸的本事,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不对劲。
这小丫头的眼神,很不对劲。
她根本不像是一个才十四五的孩子。
她刚才那番试探,那番哭泣,与其说是在撒娇认亲,不如说是在变相对孟沅进行某种身份验证。
而在孟沅明确否认之后,孟知立刻就收起了所有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恭顺的、无可指摘的伴读孟知。
这收放自如的本事,这心思…….
孟沅忽然不想再把她当个小姑娘看了。
这孩子不安好心,放在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
孟沅自己很喜欢历史上的孟太后,那个杀伐果决的女人。
但眼前的这个,似乎还只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而且,还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于是孟沅也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再是先前那副随意的样子。
与此同时,她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也那么歪着头,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孟知瞧。
孟沅:“怎么,我跟你姑姑很像吗?”
来啊,互相伤害啊。
看谁的演技更胜一筹。
孟知似乎没料到她会反问,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滴水不漏的恭顺:“回娘娘,音容笑貌,一般无二。”
“哦?”孟沅挑了挑眉,“那你姑姑,也喜欢看人抄经的时候在一旁吃点心吗?”
孟知的脸色微不可察地白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姑姑……姑姑心善,爱护晚辈。”
这就是拐弯抹角地说她心坏呢。
“那便是更不像了。”孟沅轻笑一声,靠回椅背上,“你看,我说我不是你姑姑,你还不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的、诡异的对峙。
两个人都戴着面具,互相试探,每一句话都藏着机锋。
孟沅忽然觉得,把这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或许不是一个坏主意。
毕竟,未来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还能被自己拿捏。
而且,不知为何,虽然理智上觉得这孩子心机深沉得可怕,但情感上孟沅很喜欢历史上那位杀伐果决的孟太后。
这种感觉很矛盾,就像你明知道你家猫主子半夜会在你脸上蹦迪,但你还是忍不住吸它。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脆悦耳,却让孟沅头皮炸开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紧接着,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虚拟任务面板,缓缓在她眼前展开。
【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孟知(未来‘孟太后’)】
【人物潜在威胁等级:SSS+(极度危险)】
【系统核心逻辑判定:为保障宿主生命安全及历史主线稳定,建议立即清除潜在威胁。】
【现发布‘守护者’系列第一环任务:深宫除刺】
【任务目标:在不伤害与谢知有感情的前提下,选择以下任一方式完成任务——】
【选项A:在三个月内,以意外、疾病或任何不引起怀疑的方式,使孟知‘合理’死亡。】
【选项B:在一个月内,设计将其送出京城,并确保其永世不得回京。】
孟沅:“……”
孟沅:“???”
孟沅:“!!!!!”
她维持着侧靠在椅子上的姿势,脸上还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玩味的表情。
但孟沅的内心,已经掀起了十二级台风夹杂着雷暴和海啸。
她想骂人。
她想掀桌。
搞什么飞机?!
除掉孟知?还是在不伤害和谢知有感情的情况下?
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堪比让她徒手撬动地球!
谢知有现在黏孟知黏得跟什么似的!
孟知要是出了事,他第一个怀疑对象不就是她这个刚揍过他、又和孟知有过节的“恶毒后妈”吗?
还合理死亡?
这是让她去搞暗杀吗?
她现在的确是临时历史修正员,可她不是兼职杀手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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