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1)
高烧是场绵延不绝的潮汐,且来得毫无预兆,孟沅整个人都变得混沌而虚弱。
意识退去时,身体像被扔进灼热的炭火,四肢百骸都不是自己的。
而当潮水稍稍退回,留下短暂的清明,那种骨头缝里的酸软和虚弱,又拖着人往下坠。
总之,佛堂那一夜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与体力,加上那瓶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记忆药水在孟沅体内冲撞…..
谢晦没事了,孟沅却倒下了。
这场热症,一烧就是五天。
孟沅醒来的时间很零碎,有时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时则是深夜,窗外只有风声和偶尔传来的佛寺钟鸣。
但每一次,她睁开眼,都能看见同一个人。
谢晦就守在她的床边,或是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她从未见过的书卷,或是干脆就趴在床沿,脑袋枕着手臂,呼吸均匀。
他不许除了莫惊春之外任何宫女近身伺候孟沅,除了从厨房端来的饭食,其余擦身、喂药、换洗衣物,所有的一切,他都亲力亲为。
明明是九五之尊,做起这些琐碎的事来却毫无滞涩,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孟沅觉得如此这般,谢晦一定是累坏了,所以有时候她会强行勒令他去休息。
可当谢晦不听她的话,耍赖不走,将她拥入怀中,她无意识地攥紧他的手掌,感觉着他手心的温度时,孟沅的心里又会升起一种奇怪又不可理喻的欣喜。
这种感觉,让她既依赖,又安心。
孟沅:“…….别走。”
又是一次短暂的清醒,混沌的脑子让她分不清日夜。
孟沅只知道自己头痛欲裂,嗓子干得冒烟,而身边那个熟悉的气息似乎要离开,她下意识地伸手,胡乱在空中抓了一把,却精准地揪住了谢晦的袖口。
谢晦正准备去换一盆冷水,被她这么一拉,立刻停下脚步,俯下身来。
“我不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抚的意味,他的手掌轻轻地覆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还烫得很,要不要喝水?”
孟沅摇摇头,烧得通红的脸颊在他微凉的手心里蹭了蹭,寻求着安抚。
“…….讲故事。”她含糊不清地说。
这是她在病中提得最多的要求。
谢晦轻笑了一声,顺从地坐回床边,握住她揪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好,讲故事。”
“今天我们讲一个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好不好?”
他开始讲,声音不高不低,徐缓平稳,讲昏聩的书生如何在荒山破庙里遇到美艳的狐妖,如何被花言巧语所惑,最后被吸干了精气。
故事老套,甚至有些乏味。
孟沅开始还蹙着眉听,听到一半,忽然在昏沉中呢喃了一句:“笨蛋……”
谢晦讲故事的声音一顿,低头看她。
“…….这个故事,我以前是不是讲给你听过?”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像在说梦话。
谢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
他没有回答,只是俯身,在她被汗水濡湿的鬓角落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是,这都是你讲给我听的。除了你,还有谁会同我讲故事?”他轻声说,“还有《西游记》,你说孙悟空一个跟头能翻出十万八千里……等你病好了,就再讲一遍给我听,好不好?我太久没听过,怕是都忘了。”
谢晦知道自己在说谎。
他分明记得每一个字,每一个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但他宁愿装傻,只为了能听她再说一遍。
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愿意听。
孟沅却不再说话了,揪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又沉沉睡去。
谢晦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替她掖好被角,才起身去换了新帕子,轻柔地搭在她的额前。
不知过了多久,孟沅是被一阵强烈到近乎实体化的视线惊醒的。
她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对上的,就是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刚刚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
梦里,床边这个英俊得过分的男人穿得破破烂烂,像个乞丐,拉着她在一家点心铺子前要饭,她窘迫极了,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藏进袖子里去,生怕被人看到她和这个“乞丐”是一路的。
梦里的羞耻感还未完全散去,一睁眼就撞进这样一双眼睛里。
谢晦的眼神是她清醒时从未见过的。
没有平日里故作沉稳的温柔,也没有偶尔流露出的幼稚,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痴迷、贪婪、以及一种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碾碎了揉进自己骨血里的疯狂占有欲。
偏执到令人心惊。
孟沅本来想借着那个荒诞的梦境,哑着嗓子揶揄他一句“刚刚梦见你当乞丐了”,可在谢晦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所有玩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几乎就在她完全清醒的一瞬间,谢晦眼中的风暴骤然平息。
那骇人的占有欲被他完美地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片温和的湖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高烧不退的错觉。
“醒了?”谢晦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熟练地端过温水喂到她唇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再睡一会儿,嗯?”
他哄孩子的语气让孟沅回过神来,梦里的荒诞感和眼前的虚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莫名一软。
她知道他心里藏着事,藏着很多他不想告诉她的、沉重的心事。
她应该想办法,找一找措辞,好好问上一问。
或许,今晚便就是一个好时机。
她眨眨眼,那股鬼马精灵的劲儿又上来了。
她决定了,因为他有心事瞒着他,就算不能在口头上占他便宜,也要在行动上刁难刁难他,让他有事可做,别老看着她在这里兀自伤心。
于是,她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然后仰起头,看着他:“阿晦,我想吃皮蛋瘦肉粥,要你做的。”
寺庙里,怎么可能会有皮蛋这种东西。
更何况,她看出来了,这个男人连火都不会生,让他去做粥,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就是想看他为难,想看他拒绝。
然而,谢晦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底便漾开了笑意,那笑意深邃而温柔,满是纵容。
他低下头,在她滚烫的额上印下一个珍重的吻。
“好。”他轻声应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你乖乖躺着,我去做。”
他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枕上,又细细地掖好被角。然后转身,对一直守在门外不敢靠近的莫惊春吩咐道:“看好娘娘。”
孟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高大,挺拔,没有半分帝王的架子,倒像个真要去为妻子洗手作羹汤的寻常丈夫。
最终,孟沅还是没忍住,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闷闷地笑了起来。
这个傻子。
她还烧着,却已经思索起待会儿该如何逼问谢晦的措辞。
*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昏黄一片。
夕阳的余晖给禅房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药草混合的味道。
孟沅只觉得恍如隔世,自己似乎睡了好久好久。
床边不像之前那样只有谢晦一个人,而是围了一小圈垂手侍立的宫女,她们见她醒来,都露出既惊喜又不敢出声的模样。
守在最近处的莫惊春连忙上前一步,俯身,从一名小宫女手中的托盘里端起一杯尚有余温的水。
“娘娘,您醒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沉静。
孟沅花了好几秒眼神才聚焦,沙哑着嗓子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人:“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还在庖房。”莫惊春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笑意和无奈,“说是一定要亲手给娘娘熬好粥才回来。”
孟沅没有再问,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种火烧火燎的痛感。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喝水的声音。
半晌,莫惊春像是斟酌了许久,才又轻声开口:“娘娘,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沅没说话,莫惊春便斟酌着开口了。
“冬絮还在江南执行陛下的差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是…..夏荷跟秋菱都递了信笺上来,说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上娘娘一面。”
莫惊春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尤其是秋菱,她如今已是景王世子妃,这次也随驾来了马球会。会散了之后,她一直以养病为由住在山下的庄子里,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孟沅喝水的动作停住了。
半晌,她将水杯放回身边小宫女端着的描金盏托上,抬起头,看向莫惊春。
她端详着这张温婉秀美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这么多年,苦了你们了……”她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了悟。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莫惊春,似乎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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