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章.约定

乔熙和乔芷兰坐在沙发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厨房里，秦姨正麻利地处理着从乔家带来的新鲜食材，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是唯一打破寂静的背景音。

乔芷兰的目光落在乔熙身上，从她略显疲惫的脸庞滑到她身上那件睡衣，最终定格在沙发上随意搭着的那件深色外套上。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寻：“你同事？”  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表象。

乔熙下意识地攥紧了睡衣下摆垂着的毛绒小球，指节微微发白。她避开了母亲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同事？”  这回答更像是一个疑问，暴露了她内心的犹豫。

“你去哪了？穿着这身？”  乔芷兰追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的忧虑。她的视线再次扫过沙发上的外套，那低调却质地考究的款式，以及党雷身上那股难以掩饰的、混合着硬朗与沉稳的气质，早已让她心中明了——这绝非金融圈人士，更像是体制内浸染多年、且身份不低的人。那种特有的谨严和分寸感，她太熟悉了。

这时，秦姨端着精心熬制的病号餐从厨房出来，小心翼翼地摆上餐桌，食物的温热气息稍稍驱散了客厅的凝重。“妈！吃饭吧！我好饿！”  乔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起身坐到餐桌前。病后初愈，胃口出奇地好，她捧起碗，小口小口却急切地喝下了一碗温热的粥。

秦姨趁着摆餐具的间隙，凑近乔熙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大小姐昨天看到你们银行出事的新闻，急得不行，打你电话又一直不通，昨晚连夜订了机票赶回来的！”  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替乔熙解释的意味。

乔熙端着碗的手顿了顿，心里涌上一阵酸涩和愧疚。她放下碗，挪到乔芷兰身旁的位置坐下，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小时候撒娇的意味：“妈……”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看，我真的退烧了，没事了。昨天我也请假了，没去上班，很安全的。”

乔芷兰侧过头，看着女儿依旧苍白的脸色，眼底深处的心疼终于盖过了之前的审视。她抬手，指腹带着凉意，轻轻抚过乔熙微凉的脸颊，那触感让乔熙鼻尖一酸。乔芷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熙熙……我们家，真的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无声的波澜。乔熙瞬间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深意，那不仅仅是担心她生病或卷入银行风波，更是对过往阴影的恐惧。

乔芷兰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襟，准备离开。“妈……您今晚不在这住么？”  乔熙跟着站起来，语气里带着挽留和不舍。

乔芷兰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乔熙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和眼底深处的心疼。她再次抬手，这次是轻轻拍了拍乔熙的肩膀，动作带着安抚：“回去了。”  语气不容置疑。

乔熙将母亲和秦姨送到电梯口。电梯门缓缓打开，乔芷兰走进去，转身面对女儿。在金属门即将闭合的刹那，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郑重的提醒：“熙熙……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乔熙心头一紧，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电梯门无声地合拢，将母亲的身影隔绝在外。

回到空旷的客厅，乔熙独自坐在沙发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党雷那件深色的外套上。母亲五年来的首次回归淮西，停留不过短短数小时，只为亲眼确认她的安危。这份沉重的关切，让她昨夜冲动之下跑去党雷家的行为，显得更加……暴露无遗。她的心思，在母亲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恐怕早已无所遁形。

她转头望向窗外，夜色浓重。手指下意识地伸进口袋，触碰到冰冷的车钥匙——车还停在党雷家楼下。这个念头让她心绪更加纷乱。

乔熙起身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她换上一件厚实的黑色羽绒服，将自己裹紧，然后下了楼。

冬夜的寒风凛冽，她裹紧外套，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脚步再次停在了那栋承载着过往的老房子楼下。她抬起头，熟悉的窗口一片漆黑。她拿出钥匙，熟练地打开门锁，走进漆黑一片的客厅。没有开灯，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冰冷的沙发里，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沉默在空旷的房间里弥漫。这栋房子里，封存着她与父亲之间为数不多、却无比珍贵的记忆碎片。小时候，她和母亲住在富丽堂皇的外公乔荣泰的别墅里，那里佣人成群，物质优渥，却唯独缺少父亲的身影。记忆中，父亲很少回来同住，母亲每隔几天会带她回到这个小屋短暂停留。然而，父亲从未参加过她的家长会、演出或任何活动。幼小的乔熙曾固执地认为，父亲并不爱她。再长大些，偶尔听到佣人窃窃私语，说她是母亲“未婚生下的孩子”，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十几岁那年，叛逆的情绪终于爆发，她在这栋房子的客厅里，对着难得回来的父亲大声质问：“为什么你从不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跟爸爸姓，我却姓乔？”  母亲乔芷兰那时性子温婉如水，总是把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抚：“熙熙……爸爸很爱你，非常爱你。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们。”

随着年龄增长，世事洞明，乔熙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作为乔家第三代唯一的血脉，同时又是市长王司业的独生女，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焦点，甚至带来危险。

当年，父亲王司业在与母亲乔芷兰结婚前，曾与外公乔荣泰有过一次彻夜长谈。最终达成的共识是：王司业与乔芷兰只秘密领取结婚证，不举办任何公开婚礼。他们所生的孩子，随母姓乔。王司业必须尽最大努力，将妻女的身份隐藏于公众视野之外，以隔绝潜在的风险。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却也放大了心底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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