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章. 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乔熙几乎是逃回卧室的。背脊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她长长地、颤抖地舒出一口气。

从海里出来，第一眼看到岸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以为自己是在深海潜行太久，大脑缺氧产生了幻觉。

直到他将那条浴巾递过来，干燥的布料带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和独属于他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阳光、汗水和某种凛冽特质的味道——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他来了。

整个晚宴，她看似云淡风轻，谈笑自若，实则心弦紧绷得几乎要断裂。压抑的浪潮在胸腔里翻涌，几乎将她淹没。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党雷。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向来厌恶这种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名利场。

而当她看到他与露露并肩而立，露露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时，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怒火猛地窜起，几乎冲破了她辛苦维持的平静假面。她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失态。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是党雷的头像——还是那年他们在护安桥上拍的风景照，定格着早已褪色的时光。

消息简短：“我在楼梯口等你。”

乔熙盯着那个头像，指尖微微蜷缩。最终，她换下繁复的旗袍，穿上一条素色的连衣裙，随意披了条柔软的披肩，走了出去。

党雷果然等在楼梯口的阴影处。看到她出来，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她，深邃而专注。乔熙强迫自己调整好表情，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声音听不出波澜：“走吧。”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穿过寂静的后厅，推开通往海边的门。夜风瞬间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和巨大的浪声扑面而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月亮低垂，几乎贴着墨色的海面，洒下一条破碎的光路。他们在沙滩的木椅上坐下，风声呼啸，反而衬得这方寸之地有种诡异的安静。

乔熙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那轮摇晃的月亮，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直接：“有什么想问的么？”

党雷侧过脸，目光落在她月光下略显苍白的侧颜上，嘴角牵起一丝复杂的弧度：“没什么……”

乔熙却不肯放过，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是专程来与‘乔家小姐’相亲的？”

党雷眼神微暗，坦诚道：“我大哥的孩子……最后的线索指向淮州。”

乔熙了然地点点头，语气公事公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可以……”

“的确需要你的帮助。”党雷立刻接口，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发送给她。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模糊的视频：一个雨夜，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穿着雨衣、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襁褓放在一栋建筑的大门口，然后匆匆消失在雨幕中。

党雷将视频暂停在那个女人弯腰的瞬间，指尖轻触屏幕放大画面：“认识么？或者……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吗？”

乔熙凑近仔细辨认，秀气的眉头紧蹙：“太模糊了，人脸根本看不清，衣服也……”她的话音未落，党雷为了让她看得更仔细，身体自然地向前倾靠，手指在屏幕上指点着细节，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

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际。乔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一缩，眼神瞬间带上警惕和一丝慌乱，语气也变得尖锐：“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党雷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愣，手臂僵在半空，一脸错愕：“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点。”

乔熙看着他无辜又茫然的表情，心头的无名火混杂着委屈和刚才晚宴上积压的醋意，轰然爆发。她移开目光，语气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指责：“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党雷彻底被问懵了：“我……我哪样了？”

乔熙猛地转过头，直视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晚宴上！露露挽着你，贴得那么近，你怎么就由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来者不拒了？”她终于将憋了一晚的质问吼了出来。

党雷终于明白了她这股邪火的源头，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委屈。他气极反笑：“乔熙！你没看见那是她硬贴过来的吗？我连躲都来不及！你倒好，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乔熙不依不饶：“她挽着你！你就同意？”

党雷的火气也被她点燃，反唇相讥：“呵！那你呢？跟那位金家二公子相谈甚欢，笑得那么开心，又算什么？”

乔熙立刻辩解：“那不一样！我和晏熙哥从小就认识，是旧识！”

“晏熙哥？”党雷捕捉到这个亲昵的称呼，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他紧紧盯着乔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戳破，“乔熙！外界从未见过乔家三代继承人真容！你告诉我，你跟他‘从小认识’？”

乔熙的脸瞬间涨红，谎言被当众揭穿的窘迫和被质问的羞恼让她更加口不择言，强撑着嘴硬：“那……那又怎么样？就算不是旧识，我和他聊什么、做什么，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话，试图用最锋利的言语划清界限。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党雷的心脏。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阴沉无比。他死死地盯着乔熙，眼神里有受伤，有愤怒，还有被彻底推开的冰冷绝望。

“对。”他缓缓站起身，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乔小姐说得对。我们……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颀长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拒人千里的阴郁和决绝。

乔熙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骤然一痛，那股强撑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后悔和巨大的失落感弥漫开来。

她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刚走到主屋前廊下，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夜空，将大地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乔熙苍白的脸。雷声闷闷地在远处滚动，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倾盆。她看着党雷径直走向他的房间，背影依旧僵硬冰冷。

党雷走到房门口，猛地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语带双关：“怎么？乔小姐是打算检查一下我房间里有没有藏着女人？还是想……”他话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充满了讽刺。

乔熙被他刺得心头一颤，又羞又恼，狠狠白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哼！”她猛地转身，用力推开旁边乔喆的房门，几乎是撞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党雷站在自己房门口，手紧紧握着门把手，指节泛白。巨大的挫败感和被乔熙反复刺伤的痛楚在胸腔里翻腾。好不容易，她愿意跟他出来，愿意坐在一起……结果，却是这样一场互相伤害、两败俱伤的对话。那些被她句句带刺扎出来的伤口，远比海风更冷，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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