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你在关心这个?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鸟雀还没开始吵闹,我就被一阵极有规律的“笃、笃”声弄醒了。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春杏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昨晚看了一半的医书。“春杏,什么声音呀?”我小声问。
春杏抿嘴笑,指了指窗外:“是二老爷在药房捣药呢。说是要给三爷配个固本的方子,巩固疗效。”
我一下子精神了,胡乱套上外衣就往外跑。
药房的门虚掩着,二哥背对着门口,正专注地捣着石臼里的东西。
他今天换了件竹青色的细棉布衫子,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连他鬓角细小的汗珠都看得清楚。
“二哥!”我凑过去,好奇地踮脚看石臼里黑乎乎的药粉,“这就能让三哥不打呼啦?”
二哥手里的动作没停,嘴角却弯了起来:“巩固。他脾胃不和,才是夜里气阻的根子。” 二哥侧过身,让我看得更清楚些,“这是炒过的白术,健脾益气。”
我伸手想碰碰那药粉,他却用捣药杵的尾部轻轻敲了下我的手背:“怡儿别碰小心烫。”
“哦。”我缩回手,指尖却沾上了一点他手臂上蹭到的粉末,带着炒过的焦香。
二哥瞥见了,很自然地拉过我的手,用他腰间挂着的素布帕子擦了擦。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带着捣药留下的薄茧,蹭得我手心痒痒的。
“二哥,”我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晃了晃,“你教我认药吧?就认这个固本的方子!”
二哥低头看我,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怡儿想学这个吗?”
“嗯!”我用力点头,“以后三哥要是再犯,我就能给他涂药,不用半夜麻烦你啦!”
二哥失笑,手指在我鼻尖轻轻一点:“小没良心的,只惦记着三弟,用不着我了?”
二哥虽是调侃,却还是拉过旁边的小板凳让我坐下,自己则半蹲在我面前,拿起石臼旁摊开的药包,“看好,白术、茯苓、陈皮、甘草……”
二哥每拿起一样,就放到我掌心让我仔细看,指尖偶尔划过我的手腕内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二哥!姐姐!” 五弟昭行风风火火的声音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来,打破了药房的宁静。
他手里还抓着半个肉包子,腮帮子鼓鼓囊囊,“你们躲这儿干嘛呢?大哥在练功,让我喊你们吃早饭!”
他凑过来看我们手里的药,鼻子抽了抽:“好香!这是什么?我能吃吗?”
二哥无奈地拍掉他伸向药粉的爪子:“这是药。你脾胃好着呢,不用吃。”
“那三哥干嘛吃?”五弟不服气。
“他夜里打…” 我话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清咳。
三哥陈砚白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穿戴整齐,发冠一丝不苟,只是耳根似乎还有点没褪尽的薄红。
三哥目光扫过我们三个,最后落在我和二哥交握的手上——二哥正把最后一味甘草放进我掌心,手指还托着我的手背。
“咳,”三哥又咳了一声,走进来,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波澜,“老五,你的《孟子》注疏写完了?”
五弟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三哥…我,我这就去!” 他转身就跑,还不忘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
三哥这才看向二哥和我,视线在我掌心那几片甘草上停了停:“固本的药?”
“嗯。”二哥应了声,松开我的手,起身去收拾石臼,“饭后半个时辰服用,连用七日。”
三哥走到我身边,拿起我掌心的甘草片看了看,又放回去。
三哥的手指很凉,碰触时像玉一样。“辛苦二哥了。”
他对二哥说,目光却落在我脸上,“昨夜睡得好吗?”
我赶紧点头:“特别好!一点声音都没有!” 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此地无银,脸有点热。
三哥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几乎看不清。
三哥抬手,不是摸我的头,而是用指腹极轻地蹭掉了我脸颊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点药粉灰。“去用饭吧怡儿。”
三哥说话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二哥也收拾好了,端着配好的药粉走过来。
经过我身边时,他脚步顿了一下,低声快速地说:“饭后药圃,教你炒白术。”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廓,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苦药香。
我心头一跳,胡乱点了点头。
饭厅里热闹得紧。
四哥陈季安正眉飞色舞地跟大哥陈昭珩比划着什么,见我们进来,立刻冲我招手:“怡儿快来!看我新得的宝贝!”
他献宝似的托起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一对小巧玲珑的银铃铛,用红绳系着。
“脚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好听极了!给你戴上试试?”他说着就要蹲下来抓我的脚踝。
“老四。”大哥低沉的声音响起,手里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敲在四哥的手腕上,“食不言,寝不语。坐下吃饭。”
四哥“哎哟”一声缩回手,委屈巴巴地看我。
大哥没理他,把一碟刚剥好的水晶虾饺推到我面前:“怡儿,趁热吃。” 他手指粗粝,动作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致。
我小声道谢,夹起一个虾饺。
五弟在旁边啃着肉包子,含糊不清地问:“姐姐,鹦鹉呢?我还想教它背诗呢!”
“关笼子里呢,”三哥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眼皮都没抬,“太吵了。”
“它昨晚可立大功了!”四哥立刻来了精神,又忘了大哥的警告,对着三哥挤眉弄眼,“要不是它学得惟妙惟肖,三哥你啊还不承认…”
“老四。”三哥放下饭碗,声音不高,却让四哥瞬间噤声,讪讪地埋头扒饭。
“南郊绣庄那批云锦的账目,你午后拿给我看。”三哥补充道。
四哥哀嚎一声,手里的勺子差点掉进碗里。
二哥安静地吃着饭,仿佛饭桌上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
只是在我伸手去够稍远的酱菜碟子时,他不动声色地将其推到了我手边。
饭毕,二哥果然在药圃等我。
小泥炉已经生起了火,上面架着个铁锅。
他正把切好的白木片倒进去,用木铲缓缓翻炒。
“二哥!”我跑过去,炉火的热气扑面而来。
“站远些,小心火星。”二哥没回头,专注地盯着锅里的药材。
竹青色的衫子被火光照亮,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忍不住掏出自己的帕子,踮起脚想给他擦汗。
二哥恰好侧身来看我,我的帕子就按在了他脸颊上。
我们都愣了一下。
二哥眼里有笑意漾开,微微低下头,方便我的动作。“多谢怡儿。”他声音低沉,带着炉火的暖意。
我胡乱擦了两下,脸上也热烘烘的,不知是炉火烤的,还是别的什么。“这…这要炒多久啊?”
“炒到颜色微黄,香气出来。”二哥接过我手里的帕子,自己随意抹了下额角,又递还给我,手指不经意擦过我的指尖。
“你看火候,”二哥示意我看锅里,“白术的香气是不是和早上闻的生药不一样了?”
我凑近仔细闻,果然,那股生涩的土腥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厚实的焦香。“嗯!香多了!”我用力点头。
“这就是炮制。”二哥的声音就在我耳边,他的手臂从我身侧伸过去,握着木铲翻动药材,几乎把我半圈在怀里。
后背能隐约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药香混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密密实实地包裹着我。
我心跳得有点快,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他腰侧的一点衣料。
他似乎没察觉,或者察觉了也没点破,只是专注地讲解:“炮制能减其燥性,增其健脾之功…”
“二哥!”四哥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他不知何时溜到了药圃门口,倚着篱笆,手里抛接着一个红彤彤的果子,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我说怎么找不着人,躲这儿教怡儿‘炮制’什么呢?热火朝天的。”他把“炮制”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二哥翻炒的动作顿都没顿,语气平静:“炮制白术。四弟有事?”
“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四哥溜溜达达走进来,凑到锅边使劲嗅了嗅,“嗯,香!给老三用的?二哥你也太偏心了,怎么不给我也配点固本强身的?我最近也虚得很哪!”
四哥装模作样地捂胸口。
二哥终于瞥了他一眼:“你皮的上蹿下跳的,固本药救不了。”
“噗…”我没忍住笑出声。
四哥立刻瞪我:“怡儿你也笑我?”他眼珠一转,突然把手里那个红果子塞到我嘴边,“尝尝!刚摘的沙果,甜着呢!”
果子凑得太近,差点怼到我鼻子。
我下意识往后躲,撞进了二哥怀里。
二哥稳稳扶住我的肩,另一只手挡开了四哥的手。“你自个吃,别来打扰我教怡儿”二哥的声音带上了点不容置疑。
四哥悻悻地收回手,自己啃了一大口果子,他三两口啃完果子,把果核往旁边一扔,“不打扰你们‘炮制’了!我去找三哥晦气玩去!”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我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靠在二哥怀里,他的手还稳稳地扶在我肩上。
我连忙站直,脸上烧得厉害:“二、二哥,药是不是好了?”
二哥收回手,神色如常地看了看锅里:“嗯,可以了。”
二哥熄了炉火,用竹簸箕把炒好的白术盛出来晾着。
微焦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
“怡儿可记住火候了?”二哥问我。
我点头,心思却还在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上,胡乱应道:“记住了,炒到微黄…”
二哥忽然伸手,用指腹擦过我的下唇边缘。
我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二哥收回手,指尖沾着一点点刚才四哥塞果子时蹭到的沙果汁:“沾到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可那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却像被火星燎了一下,烫得惊人。
“二老爷!夫人!”春杏的声音远远传来,“三老爷,四老爷请夫人去书房,说绣庄送新料子来了!”
二哥将晾药的竹簸箕放好,对我道:“去吧。”
我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逃。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二哥还站在那片药香里,晨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
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点淡红的沙果汁在他干净的指腹上显得格外醒目。
二哥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对着我这边,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落荒而逃。
书房里果然堆了好几匹流光溢彩的料子。
三哥正拿着一匹水蓝色的云锦在窗边比对着光线细看,四哥则瘫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唉声叹气地翻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怡儿来了!”四哥一见我,立刻像见了救星,“快来帮我看看这个,三哥非说这笔账不对!”
三哥头也不抬:“本来就不对。入库三百匹,出库记录只有两百八十匹,还有二十匹的亏空。”
“哎呀,肯定是漏记了嘛!”四哥辩解道。
“漏记?”三哥放下料子,走到书案前,抽出另一本册子翻开,“库房同期其他料子出入库皆清晰无误,唯独这云锦漏记二十匹?老四,你当我是昭行那么好糊弄?”
五弟正巧抱着一摞书进来,闻言立刻抗议:“三哥!我不好糊弄!”
三哥没理他,只看着我:“怡儿,你说呢?”
我还在想着药圃里的事,被三哥点名,有点懵:“啊?我…我觉得三哥说得对。” 我走到书案边,探头去看那账本。
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我眼晕,但三哥指出来的地方确实对不上。
三哥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把那匹水蓝色的云锦推到我面前:“这颜色衬你。去做身新衣裳。”
“谢谢三哥!” 我摸着光滑冰凉的锦缎,心情好了不少。
四哥还在哀嚎:“三哥,你不能这样!怡儿都被你带坏了!”
“带坏?”三哥挑眉,忽然伸手,像在药圃时二哥那样,用指腹蹭了蹭我的脸颊——不过蹭的是另一边。
我僵住了。
三哥收回手,指尖上沾着一点…似乎是刚才炒白术时蹭上的灰?“去洗把脸怡儿。”
三哥语气自然,“顺便想想那二十匹云锦去哪了。”
后半句是对四哥说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书房,脸上被三哥碰过的地方和二哥碰过的地方,仿佛隔着皮肤在互相较劲,烫得我脑子都迷糊了。
刚走到回廊,就撞见二哥正提着药箱往三哥书房方向走。“二哥?”我停下脚步。
“我去给老三送药。”二哥停下,目光落在我脸上,尤其是三哥刚才碰过的地方。
二哥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中拿出一小盒药膏递给我,“脸上沾了灰,用这个擦擦,润肤的。”
我接过带着他体温的小瓷盒,指尖都蜷缩起来。“二哥…我…”
“嗯?”
“你…”我鼓起勇气,声音却小的像蚊子哼,“你手指上…那个沙果汁…洗掉了吗?”
二哥明显愣了一下。
二哥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又抬眼看了看我。
廊下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那里面慢慢晕开一种我看不懂,却让我心跳如鼓的情绪。
二哥忽然上前一步,靠得很近很近。他身上清苦的药香瞬间将我包围。
“怡儿,”二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只有我能听见,“你在关心这个?”
我屏住呼吸,说不出话,只能傻傻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二哥忽然抬手,不是碰我的脸,而是极其快速地、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我的下唇。
那触感快得像错觉,却比之前任何一次触碰都更让我战栗。
“现在干净了。”二哥退后半步,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带着隐秘侵略性的动作从未发生。
二哥甚至还对我微微笑了一下,“去洗脸吧。”
说完,二哥提着药箱,步履从容地走向三哥的书房。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回廊里,捂着滚烫的嘴唇,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瓜。
廊外阳光灿烂,鸟鸣啾啾,而我耳边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二哥那句低语,在反复回响。
“你在关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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