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0章雨夜滴水声
1953年3月,台北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
林默涵站在“明星咖啡馆”的玻璃窗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中指的旧伤——那是三年前在汕头传递情报时,为销毁文件被烙铁烫伤的痕迹。窗外的中山北路笼罩在雨幕中,街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像一滩滩化不开的血。
“沈先生,您的咖啡。”苏曼卿端着白瓷杯走来,杯底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左手无名指的枪伤疤痕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这是他们之间最安全的暗号。
“谢谢。”林默涵收回目光,用银匙轻轻搅动咖啡。深褐色的液体旋转着,映出他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双眼——那里面没有商人逐利的精明,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曼卿将一张《中央日报》放在桌上,头版标题赫然是《**残余蠢蠢欲动,国军严阵以待》。她压低声音:“老地方,今晚八点。‘渔夫’有急件。”
林默涵的银匙顿了顿,咖啡表面的漩涡瞬间凝固。他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七点。
“知道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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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打在咖啡馆的遮阳篷上,噼啪作响。林默涵披上藏青色雨衣,将衣领竖起,遮住半边脸颊。他走出咖啡馆时,一辆黑色吉普车从街角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车牌——军情局的编号。
“沈先生,雨大,我送您一段?”苏曼卿追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黑伞。
“不必。”林默涵摇头,“你店里忙。”
他转身走入雨幕,脚步沉稳。身后,苏曼卿站在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收回目光。她左手无名指的疤痕在雨中微微发烫,像一根绷紧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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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海贸易行”位于高雄港码头区,是一栋两层小楼。林默涵回到这里时,已是七点半。他脱下雨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水珠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水洼。
陈明月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姜汤。她穿着家常的蓝布旗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发髻上插着一支银簪——那是林默涵给她的第一个任务:用簪子里的空心藏情报。
“外面雨大,喝碗姜汤驱驱寒。”她将碗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他湿透的衬衫,“刚才军情局的人来过,说要查什么走私案,被我打发走了。”
林默涵点点头,接过碗喝了一口。姜汤很烫,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看着陈明月,忽然说:“明月,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你带着玉佩走。”
陈明月的手一抖,碗里的姜汤洒出几滴。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一丝慌乱:“沈墨,你……”
“叫我名字。”林默涵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明月咬了咬唇,低声道:“默涵……”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真名。
林默涵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玉佩是羊脂白玉雕成的,正面刻着“海晏河清”,背面刻着“林氏家传”。这是他离开大陆时,母亲塞给他的。
“带着它,就当我陪你回家。”他说。
陈明月拿起玉佩,指尖抚过上面的刻痕。她的眼眶有些发热,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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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整,林默涵爬上阁楼。
阁楼里没有开灯,只有发报机的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绿光。他打开发报机,调整频率,戴上耳机。耳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像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按下电键,开始发报:
“台风计划已启动,目标基隆港。重复,目标基隆港。敌军舰三艘,运输船五艘,驻军两千。情报来源可靠,速报中央。”
电波在雨夜中穿梭,像一条无形的线,连接着海峡两岸。
发完报,林默涵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摘下耳机,正准备关掉发报机,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的雨声中,夹杂着一丝极轻的脚步声。
林默涵迅速关掉发报机,将天线收进墙缝。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枪,拉开保险,贴着墙根走到窗边。
楼下,两个黑影正贴着墙根靠近。他们穿着雨衣,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柱在墙上扫来扫去。
是军情局的人。
林默涵的后背渗出冷汗。他转身冲下楼,对陈明月喊:“快走!”
陈明月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怎么了?”
“军情局的人来了!”林默涵拉着她的手,往厨房跑。厨房的后门通向一条小巷,那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逃生路线。
两人刚跑到厨房,前门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
“不许动!”
林默涵回头,看见三个特务举着手枪冲进来。为首的那人穿着军装,肩上扛着少校军衔,脸上带着冷笑。
是魏正宏的副手,张世昌。
“沈先生,别来无恙?”张世昌用手电筒照着林默涵的脸,“我们找了你好久。”
林默涵松开陈明月的手,缓缓举起枪:“你们想怎么样?”
“放下枪,跟我们走一趟。”张世昌说,“魏处长想见你。”
“我如果不去呢?”
“那我们就只好请你了。”张世昌挥了挥手,身后的特务上前一步,用枪指着陈明月,“或者,我们可以先请你的太太。”
陈明月脸色苍白,却倔强地抬起头:“你们要抓就抓我,跟他没关系!”
林默涵看了她一眼,缓缓放下枪:“我跟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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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情局第三处的审讯室,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刺眼的白炽灯。
林默涵被绑在铁椅上,双手反剪在背后。他的衬衫被撕开,露出结实的胸膛,上面布满了鞭痕。
魏正宏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根皮鞭。他穿着笔挺的军装,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不是在审讯犯人,而是在招待客人。
“沈先生,哦不,应该叫你林默涵同志。”魏正宏用皮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中共华东局情报部第三科科长,代号‘海燕’。1947年加入了地下党,1949年参与渡江战役情报工作,1952年潜入台湾。我说的对吗?”
林默涵闭着眼,一言不发。
“你以为你很聪明?”魏正宏冷笑,“用贸易单据传递情报,用咖啡馆接头,用发报机发报……这些小把戏,我早就看穿了。”
他挥了挥手,张世昌端来一盆盐水,泼在林默涵的鞭痕上。
剧痛让林默涵浑身一颤,但他依然紧闭着嘴,没发出一丝声音。
魏正宏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分子,一个个都像石头一样硬。可是石头再硬,也有被磨碎的时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在林默涵面前。
照片上,陈明月被绑在椅子上,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
“这是你的妻子,对吗?”魏正宏说,“她很年轻,很漂亮。如果我把她交给我的手下……你说他们会怎么对她?”
林默涵的眼睛猛地睁开,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刺向魏正宏。
魏正宏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随即笑了:“看来你还是有弱点的。”
他拿起皮鞭,狠狠抽在林默涵的胸口:“说!你的上线是谁?还有哪些同党?”
皮鞭像毒蛇一样缠在林默涵的身上,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不说?”魏正宏停下鞭子,从桌上拿起***术刀,“那我们就来玩点更有趣的。”
他用手术刀划开林默涵的衬衫,刀尖在他的胸口上游走,最后停在心脏的位置。
“这里,”魏正宏轻声说,“只要我轻轻一划,你就会死。但是,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我会一刀一刀地割,让你看着自己的血流干。”
刀尖刺破皮肤,一滴血珠冒了出来。
林默涵的额头上渗出冷汗,他死死盯着魏正宏,忽然笑了:“魏处长,你失眠很久了吧?”
魏正宏的手一抖,手术刀差点掉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林默涵的笑容扩大,“你每天晚上都要吃三片安眠药,才能睡三个小时。你床头的抽屉里,还藏着一瓶烈酒,用来压惊。你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有蒋介石的亲笔题词,你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三次。”
魏正宏的脸色变了:“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不仅知道这些,”林默涵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魏正宏的心上,“我还知道,你明天早上八点,要去基隆港视察‘台风计划’的防御工事。你穿的那双皮鞋,是意大利定制的,鞋跟里藏着一把小刀,是怕遇到刺杀。”
魏正宏猛地后退一步,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海燕’,”林默涵说,“我是来取你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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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张世昌冲了进来:“处长,不好了!基隆港……基隆港遭到共军炮击!”
魏正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基隆港守备司令部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杂乱的爆炸声和喊叫声:“报告处长!共军……共军的炮弹打过来了!目标……目标是我们的军舰!”
魏正宏的手一抖,电话听筒掉在地上。
他转头看向林默涵,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你……你早就知道了?”
林默涵笑了,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我说过,我是来取你命的人。”
他忽然用肩膀撞向铁椅,铁椅发出一声巨响,却纹丝不动。
魏正宏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孔,鲜血正从里面汩汩流出。
“你……”他指着林默涵,话没说完,就倒了下去。
林默涵看着他的尸体,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从嘴里吐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钢针——那是他藏在舌下的最后武器,刚才趁魏正宏不注意,用暗劲射入了他的心脏。
“张世昌,”他喊道,“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张世昌从门后走出来,手里拿着枪,脸上带着震惊:“你……你杀了魏处长?”
“是。”林默涵说,“下一个就是你。”
张世昌举枪对准他:“你别动!不然我开枪了!”
林默涵忽然笑了:“你开枪吧。但是,你开枪之后,你的女儿怎么办?”
张世昌的手一抖:“你……你怎么知道我有女儿?”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林默涵说,“你的女儿叫张小芸,今年六岁,住在台北市大安区和平东路三段12号。她最喜欢吃明星咖啡馆的草莓蛋糕,每周六都会去。她的老师叫李淑芬,是个地下党员。”
张世昌的脸色变得惨白:“你……你别伤害她!”
“我不会伤害她。”林默涵说,“但是,如果你不放了我和陈明月,我保证,你明天早上就会收到她的尸体。”
张世昌的手开始发抖,枪口晃来晃去。
“放了我们,”林默涵说,“不然,你不仅会失去女儿,还会失去你的前途。魏正宏死了,军情局需要一个新的处长。如果你帮我,我可以让你当处长。”
张世昌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你……你能帮我?”
“我能。”林默涵说,“我有中央的信任,有情报网,有资源。只要你帮我,你就能当处长,还能保住女儿。”
张世昌咬了咬牙,放下枪:“好,我信你。”
他解开林默涵的绳子,又跑去解开陈明月的绳子。
陈明月扑进林默涵的怀里,哭着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默涵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没事了,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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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打在军情局的院子里,溅起一朵朵水花。
林默涵和陈明月走出审讯室,张世昌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把伞。
“沈先生,车在门口。”张世昌说。
林默涵点点头,拉着陈明月的手,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张世昌一眼:“记住,明天早上八点,基隆港。”
张世昌浑身一颤,点头:“我……我知道。”
林默涵笑了笑,转身走出军情局。
雨幕中,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露出苏曼卿的脸。
“上车。”她说。
林默涵拉着陈明月坐进车里,轿车缓缓驶离军情局。
后视镜里,张世昌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伞,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雨幕中。
“去明星咖啡馆。”林默涵说。
苏曼卿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没事。”林默涵说,“魏正宏死了。”
苏曼卿的手一抖,方向盘晃了一下:“你……你杀了他?”
“是。”林默涵说,“用他自己的秘密。”
苏曼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狠。”
“在情报战里,不狠的人活不长。”林默涵说,“开车吧,雨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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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确实快停了。
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雨幕渐渐稀疏,最后完全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照在“明星咖啡馆”的招牌上,照在林默涵的脸上。
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
陈明月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我们安全了。”
林默涵睁开眼,看着她,说:“是的,我们安全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放在陈明月的手心:“拿着,这是我们的信物。”
陈明月接过玉佩,贴在胸口,眼泪掉了下来。
苏曼卿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忽然说:“到了。”
咖啡馆的门开着,里面传来咖啡的香气和轻柔的音乐。
林默涵推开车门,走下车。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很暖,照在身上,像母亲的手。
他转身对陈明月伸出手:“走,我们进去。”
陈明月握住他的手,跳下车。
两人并肩走进咖啡馆,苏曼卿跟在后面,关上门。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桌上的白瓷杯上,照在林默涵的脸上,照在他胸前的鞭痕上。
鞭痕很疼,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这场雨夜的战斗,他赢了。
而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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