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但使每天有碗刀削面，安能拿起刀和剑
身处古代封建王朝，周毅能力之下，他的那点恻隐之心，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周毅在山上晃荡好几日，每每遇见这孩子，都会给他带点吃的。
周毅不清楚，那些荤腥食物他最后到底吃没吃。
反正，多见了几次，他知道小男孩叫胜子，没姓氏，就这么个名还是城隍庙老叫花子给起的。
胜子虽然话少，但偶尔也会跟周毅聊聊天，他去久了工头认识，还能看在山中贵客的面子上对男孩好点，但也只是稍微，干活慢了照样挨打挨骂。
不知是不是姬珩住到了大昭寺。
据周毅观察，自他上大昭寺后，那些兜售小玩意的，不分地方交颈亲昵的野鸳鸯们，竟是一个没看见。
这日太监黄忠也跟着徐建海上了大昭寺，这老太监身体肥得像是塞了二百斤猪油，隔老远感觉他喘出来的气都一股荤油味，往常徐建海他们来，与姬珩谈的都是政务，甚少谈及京城其他事。
“陛下寿辰将近，本官听闻，今年梁王献礼的是一副万寿图。”
徐建海罕见地聊起其他话题。
“万寿图中规中矩，倒是不出错。”徐建海捋着胡须笑道：“本官曾在凉州府做了两任通判，还从未见过咱们的梁王殿下行事如此低调，要知道往年陛下寿辰，他送的可都是奇珍异宝！”
“奇珍异宝也好，万寿图也罢，都是梁王叔的一番心意。”
姬珩内敛的神色，叫人看不出情绪。
黄忠拈酸的嗓子道：“今个是大昭寺的方丈，请了杂家上山，说是给杂家和徐大人祈福，这可真是有心了。”
姬珩几次三番将徐建海与巡抚廖继明，大老远喊到城外半山腰上来。
分明从未说过什么关于梁王要紧的话题。
可大昭寺的方丈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竟是把黄忠这种极难应对的阉人请了上来。
“杂家方才在斋堂转了两圈，肃王殿下，徐大人，还别说！”这太监眉开眼笑，显然是对大昭寺之行十分满意，他道：“斋堂的斋饭竟是比京城的皇觉寺还好吃！”
“是吗？”
徐建海笑意轻松，“往年在凉州府做通判，受官职所限，本官还从未好好品尝过大昭寺的斋饭，等下本官也去尝尝。”
大太监黄忠与徐建海一言一语，聊的都是大昭寺附近的风景名声，要么是西北的习俗特色，肃王坐在一旁，仿佛他们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只有坐在屋子角落的周毅察觉出来，好像有一根线在隐隐牵着所有人走。
“那今晚本官也同黄公公一同留宿大昭寺了。”
“如此这般最好了！”
黄忠道：“光是这样没意思！不如把廖大人与方大人一同请过来，来西北这么久一直都在忙着政务，还没好好放松放松过！”
“这可好！”
前年一次红衣教事件，徐建海借着王家一本《拙言录》成功从偏远的西北州府走到了皇帝的眼前，再次来到西北，他的身份已然与从前天差地别。
甚至连曾经压他一头的上官方静之，都有些看不上眼。
但他也同样，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
就是皇帝的一把刀。
能有机会与元化帝近身伺候的太监，建立私交，他求之不得。
“那本官这就安排人准备好，晚上我们畅谈至深夜！”
徐建海兴致十分高昂。
姬珩却一直表情淡淡的，甚至在两人起身的时候，他还道：“佛门重地，二位高兴之余切莫亵渎了佛陀，阿弥陀佛……”
黄忠与徐建海顿住一瞬。
登时便知道，今晚肃王殿下是不会同他们一起了。
大昭寺乃千年古刹，四月芳菲正是桃花缤纷的好时节，不说黄忠这种半辈子关在深宫大内的太监，便是西北的文人也都会赶在这时节与友人上山游玩一番。
随着积雪化尽，冬日彻底没了尾巴，满山的桃花开到耀眼。
大昭寺上的游人也都多了起来。
这些游人虽不至于打扰到姬珩，但偶尔周毅也会看见，他望着窗外那些身轻体壮登高望远的人出神。
晚上周毅已经洗漱完毕，准备脱了外衣钻被窝睡觉，灯下看书的姬珩却道：“外袍不必脱，过来陪我聊聊天。”
聊天被窝里不能聊么？
在山上住下这些时日，周毅也不是没跟姬珩聊天过。
但这病弱的家伙，对待自己总是一副逗弄小孩的姿态，这让周毅很不想搭理他。
“聊什么，殿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毅虽然对姓珩的敬谢不敏。
但起码还吃着人家大夫开的药丸。
“红衣教创立之初，太后娘娘是亲口允诺过的，其实并不算盖棺定论的邪路子。”姬珩道：“姬塬的母亲林氏，乃开国功臣之后，钟灵毓秀的世家之女，在京城也是素有才名，梁王妃宅心仁厚，累积的善名京城都有所耳闻。”
“光阴如梦蝶，这才短短多少年，当年的红衣教就变了样子。”
姬珩看向窗外，满天繁星，“佛门重地，岂容这等污糟之人玷污，周毅你说这人为何会信佛，又为何会造反？”
周毅不知道姬珩今晚吃错了什么药。
竟跟他个八岁的孩子掏心掏肺起来。
跟这种心眼八百个窟窿的人交谈，周毅不得不绷紧了精神，“应当是寻求心灵的慰藉吧。”
听见周毅这样说。
姬珩看了他一眼，挑眉道：“又糊弄本王？”
周毅瘪瘪嘴，有些无奈地道：“自然是寻求希望，精神上走投无路才会寄托于神佛，祈求能得佛祖片刻庇护。”
“那造反的呢？”
姬珩点点头又道：“这世道有的人吃饱饭要造反，吃不饱还要造反。”
“这就分人了。”周毅道：“但使每天有碗刀削面，安能拿起刀和剑？吃不饱饭还要造反的，都是一些闲得蛋疼、不知满足的勋贵才会做的事，普通百姓不过是求个吃饱穿暖。”
“但当这两样总也得不到满足，又有人横征暴敛不断欺压，久而久之民心生变，当拿刀的安全系数比拿锄头更高时，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姬珩一怔。
呵呵笑了两声，道：“果然还是你的话，能让本王舒心！”
而另一边。
太监黄忠才刚钻进温暖的被窝，盘算着今天大昭寺给的银票，就感觉肩膀一阵阴风扫过，紧接着便是冰凉凉的皮肉贴过来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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