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向民山

向民山坐在办公室内，拿着搪瓷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住了他。

向民山如今三十七岁，正值壮年，他年轻的时候就分配进了皮鞋厂工作。

从最基层的工人做起，一步步做到这个位置，他是这个皮鞋厂的元老，也见证了皮鞋厂最红火的时候。

但如今的皮鞋厂已经不能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了。

工人们不服管，工资发不出来半点，这只是表象，作为销售科的科长，向民山对其中的缘故最清楚不过。

现在厂长都到上头去讨说法了，但向民山都不知道是多少回上级领导去讨说法。

打两年前开始，就一直无功而返，讨来的资金也是杯水车薪，现在工厂就剩下那么几号人。

可就连那么几号人的钱，向民山都发不出来。

向民山生性木讷，就连销售科这活儿都是被强行推上来顶缸的。

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几年在厂子里到处当救火队员，他也深深思考过，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做得不对，就连老婆都说自己太死板了。

可这不是对组织负责吗？

如今，他是整个厂子名义上权力最大的人，但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到底该怎么办？

向民山让手底下的人先出去，准备给厂长再去个电话，他双手捂着脸，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一个惹人厌烦的声音打门口传了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狗剩的那张臭脸正搁门口招摇。

向民山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抄起手里的搪瓷杯就要往狗剩的脸上丢去。

他和张狗剩不对付太久了，这个投机倒把的小贩，从工人手里收购鞋子去外头贩卖。

简直就是组织上蛀虫！

偏偏张狗剩和其他的贩子不一样，别的贩子做这生意很低调，但张狗剩恨不得跳到别人脸上去，仿佛自个儿脸上写着“投机倒把”四个大字。

就是这么个跳梁小丑，居然都可以堂而皇之进入工厂内部。

“滚出去！”向民山吼道。

狗剩笑嘻嘻地钻进来，拍了拍桌子说道：“别介，老向同志，咱们不是给你们厂子添点人气的嘛，你瞧着现在厂子里的人都跑了，没点人气这地界都得散了咯！”

向民山青筋暴突，看着狗剩气不到一处来。

一只手拦在了狗剩的身前：“狗剩，行了，别刺激向科长了，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拱火的。”

向民山这才看到站在狗剩身边的还有其他人。

刚才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气度不凡，就连向民山都被他镇住了。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你们这些人，是谁放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这里是宁清皮鞋厂，不是你们这些闲杂人等该来的地方！”向民山板起脸说道。

周锋看着向民山一副激动的模样，微微抬手：“向科长，你别激动，我说了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什么问题？你们在厂子里就是最大的问题。”

一旁的张伟不耐烦道：“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循规蹈矩，阿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周锋示意其他人先别说话。

“向科长，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我来帮你们卖鞋子，帮你们解决眼下的麻烦。”周锋诚恳地说道。

周锋也知道这事儿冒的风险绝对不算小！

但如今皮鞋厂的混乱，对他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从狗剩口中得知的情况，皮鞋厂的原因根本在于宁清到底是个小地方，需求并不足。

但周锋有其他的看法，他是过来人，对皮鞋的定义和之前不同。

在这个年代，皮鞋始终被认为是算是一件大货了，一双皮鞋十一块。

好一点的皮鞋那就像是三转一响似的，只会在婚礼现场出现，不遇到大事都是锁在柜子里的。

但周锋知道，随着流行文化伴随市场经济进一步复苏，皮鞋的定位也会转变。

而宁清皮鞋厂的困境不单单是供需关系造成的，还有故步自封，不思进取的缘故。

其实也无可厚非，以前工厂只负责生产，由供销社过来收货，供销社卖出之后，再给工厂结算尾款。

供销社如今自身也有点泥菩萨过江的味道，市场经济的悄然变化，加剧了供销社市场调配的地位，小商品在水面下的交易日趋频繁。

这就导致本就销售量萎缩的皮鞋厂雪上加霜。

而皮鞋厂这样的生产末端，天然就有其信息的滞后性，等到他反应过来再做调整早已来不及了。

而且老一辈人都已经习惯了原本的生产模式，想要贸然转变更是不现实。

如今皮鞋厂的动乱就是这两种矛盾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结果。

在八十年代初，做做小生意还行，但和向民山说的一样。

在这个时候，他们一行人出现在皮鞋厂就是最大的问题。

那是实打实撬国家墙角！

周锋看向民山还想赶人，直接说道：“我就实话实说，现在供销社和上游部门的情况不比你们好多少，大家伙都在极力渡过这个冷秋，之前你们厂长去讨要款子，是不是也吃了闭门羹？”

向民山举着手里的搪瓷杯，一时之间也放不下来。

但情况正如周锋所说，几次去找，哪次不是吃了闭门羹，就是被拉着大倒苦水？

周锋继续说道：“政策的变动带来的阵痛就是如此，像是皮鞋厂这样规模萎缩，而且仍旧照着老模式走的国营厂子，是过得最难的，如果不自求生路，等着接济，我不说你，就说说他们俩。”

周锋来的路上，已经找狗剩了解了一下这俩工友的情况。

“一个家里刚生了孩子，一个老婆和他一样都在厂子里做工，你说他们撑得到接济吗？看得到指望吗？”周锋没有和向民山讲大道理，而是抛了个最现实的问题。

人是要吃饭的，固守己见，一成不变，确实是恪守了向民山自己的原则。

但工人们怎么办？要这些工人跟着自己一起喝西北风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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