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年人，所犯何罪？
青塘县衙大牢。
穿过布满滑腻青苔的狭窄石阶，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常年沉淀的霉味、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绝望的低语。
昏暗的油灯在通道壁上挣扎摇曳，投射出扭曲晃动的阴影，仿佛择人而噬的恶鬼。
水珠从渗水的石壁上不断滴落，敲打着地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焦的“嗒、嗒”声。
绝望的呻吟与铁链拖曳的哗啦声，从两侧漆黑深邃的囚笼中隐隐传来，编织成一曲地狱的低鸣。
林炎被两个衙役粗暴地推进一间狭窄潮湿的囚室。
铁门哐当一声重重锁死，震下簌簌灰尘。
地面是湿冷的稻草，散发着馊味。冰冷的石壁寒气渗骨。
“少年人，所犯何罪？”一个温和但略带沙哑的声音自隔壁传来。
林炎循声望去，隔着一排锈迹斑斑的粗木栅栏，隔壁牢房里，一位五旬老者靠墙坐着。
他须发已显斑白，身形清瘦，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虽破旧却干净，与这污秽牢狱格格不入。
老者身前放着几小块薄石片和一支秃了半截的炭笔，显然是他的“笔墨”。
昏黄光线下，他双眼却炯然有神，透着一种读书人的清气。
“老夫观你眉宇间正气尚存，不似作奸犯科之辈。或遭冤屈？若信得过，老夫或可替你撰写一纸诉状，陈冤昭雪。”
未等林炎回应，对面及斜对角几间牢房里便响起一阵刺耳的哄笑与奚落：
“哈！张儒通，你又来了！读了四十年圣贤书，穷酸秀才都考不上，倒跑这大牢里充青天大老爷了？”
“就是就是！咱们这牢里谁没找你写过状子？十回！二十回！有一回管用过吗？全是狗屁！”
“老子看你写那张鬼画符，还没擦屁股的草纸顶用！杜扒皮该咋判还咋判！”
“我说张秀才，歇歇吧！你那破状子，连衙门口的风都吹不进门！”
老者张儒通面色不改，对那些讥讽充耳不闻，挺直了脊背，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读书人的风骨：“非老夫无能，实是县令杜文谦无道！”
“构陷良民，刑讯逼供，滥施私刑！《仙朝吏律》昭昭，朗朗乾坤，岂容此等酷吏逞凶！必遭仙朝法度严惩！”
林炎听到“县令杜文谦”之名，眼神骤然一凝。
这个名字他早听说过。
林家主母赵茹的表哥，当年据说与赵茹关系亲近。
看来，今日这灾劫，也是赵茹背后主使？
“我乃新任云苍山黑石镇镇尉林炎，”林炎冷冷开口，声音在寂静下来的牢房里格外清晰，“奉王命赴任，途中遭衙役构陷劫持至此。此乃冤狱。”
“镇尉大人？！”张儒通猛地站起身，激动得胡须都微微颤抖。
他甚至隔着木栏，对着林炎所在方向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至极，带着读书人对“官身”天然的敬畏与礼仪：“草民张儒通，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蒙此奇冤，诉状即刻便可草拟！”
他语速虽快，思路却极为清晰流畅，引经据典：“《仙朝吏律·截劫部》明文：截杀、构陷命官者，斩！”
“主谋者夷三族！”
“大人符令昭彰，此事当直禀郡府守尉！守尉收到报信，若涉县令渎职刑诉，须依律由郡府责成按察司详查，三日必有定论！”
“杜文谦此举，已触‘渎职符刑’与‘诬陷上差’二罪，按律当枷号示众，剥官去职，锁拿待勘！”
其言精准，对仙朝律法之熟稔，显露无遗。
林炎心中微动，随口再问及诉状递送层级、遇袭申诉流程，张儒通皆如数家珍，条理分明，显然是真有本事，只是时运不济。
林炎目光微闪，看着眼前这位老儒，开口问道：“先生既是通晓律法之人，又因何罪身陷囹圄？”
张儒通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楚与愤懑，摇头叹息道：“唉，说来惭愧。并非什么作奸犯科之罪，不过是得罪了本县权势，构陷入狱罢了。”
“杜文谦与其外甥侵吞城外刘姓富户的百亩良田，那富户求到我门上写状纸申冤。”
“老夫见其证据确凿，仗义执言写了诉状，孰料，唉，那诉状反倒成了我的‘诬告’之证，被扣上‘挟私报复、扰乱吏治’的罪名打入这死牢！”
林炎尚未回应，方才哄笑的那群囚徒中又响起尖锐的讥讽：
“哈！张老倔头，你听见没？大人在问你怎么进来的！”
“这还用问？老张头胆小如鼠，连只鸡都不敢杀，能犯什么大事？”
“就是！他那手，也就配拿笔杆子戳戳纸！给他把刀，他都不敢举！”
“构陷？哈哈，这老头别说构陷别人了，就是让他做点缺德事，他都得念三遍圣人言！我看他是胆子小得只敢往衙门递状纸！”
“对对对！那状纸递了十七次了吧？啧啧，杜扒皮就喜欢看他一次次告、一次次撞墙的蠢样！”
“读书读傻了，真信什么‘朗朗乾坤’，活该蹲死牢！”
这些嘲讽虽然刻薄，却反而印证了张儒通所述并非虚言。
一个被公认懦弱胆小、只敢通过正规途径“讲道理”的老书生，确实不像能做出恶事被问罪的样子，更像是触怒权贵后的牺牲品。
林炎颔首，对张儒通的品性与处境有了更深的判断。他随口考问：“镇尉权责几何？麾下僚属如何设置？”
张儒通对答如流，毫无滞涩：“回大人，依《仙朝武职秩禄令》，八品镇尉职在镇守边陲关隘，统民团，掌一镇之兵防、征妖税、理诉案，虽不能决大辟之狱，却有临机处置妖乱之权。”
“依《幕僚招募令》，镇尉可自募幕僚三人以为参赞，聘授九品文吏主簿、司库各一，从九品武官典尉统领护卫兵丁，另可招纳十名以内私属护卫，皆可享仙朝相应俸禄灵石月例，录入地方官牍。”
林炎凝视张儒通，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招揽之意：“你学识渊博，通晓律法，可愿随我前往黑石镇？出任本镇文吏主簿，正九品俸禄，领仙朝灵石月例？”
张儒通听闻此言，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枯瘦的身躯猛地僵住，如同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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