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大唐第一美男子
日头偏西时,李元轨打头,后面跟着杨信之和换穿一身利落男装的柴璎珞,以及一众自柴府带出来的从骑,浩浩荡荡向位于长兴坊的桂阳长公主府驰去。
杨信之和柴璎珞都不十分情愿陪他走这一趟,路上嘀嘀咕咕抱怨,李元轨只是充耳不闻。他扯着外甥女跟自己一起去五公主府,也是迫不得已,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
魏叔玢告诉他,秘密接走海陵王妃杨氏的是五驸马杨师道,这事李元轨打定主意要当面询问本人。但整件事涉及宫禁又扑朔迷离,知情人越少越好。桂阳长公主是他异母亲姐,他这小弟上门,总不好不先行拜望阿姐。他五姐又是出了名的爱管事脾气爆,五姐夫则是出了名的温和惧内,没个女眷帮忙拖走女主人,他还真不好跟杨宰相“密谈”……
长公主府品级颇高,外院的乌头门也是直接开在街上的,门外有执戟守卫。李元轨一行在乌头门前乱哄哄下马通报,门阍头出来,一眼先看到了人群里最高壮的那个:
“哎哟哟,这是大郎赏脸回家啦?可不得了,还带了这么多同袍卫士!大郎是打算攻占长公主府?”
柴璎珞从家里带出来的随从,也就两个宦奴和几个男装婢女,捧着些礼盒,是为他们“上门拜望”充场面的。李元轨瞟一眼杨信之,只见这名义上的少府主紧闭嘴唇,绷着脸不答话。
他早知道杨信之在家并不得意,今年元日和父母团聚过完年后,就一直在十七王院和屯营住宿上值,还没回过家,可没想到连长公主府一个守门的恶奴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肆奚落少主人。他移动脚步,刚想上去教训这恶奴,身边人影一闪,手握马鞭的柴璎珞已走上台阶:
“你这狗奴眼没瞎?还认得你家大郎?”
恶奴愣了下,觑着眼扫视门外人群。李元轨此前没来过五公主府,他也没穿亲王常服,一身黑袍素带与平民子弟无异。柴璎珞则因家有丧事,换穿的男装是青蓝素色缺胯袍,纤腰一束身姿娉婷,离近了任谁都能看出她是个美女。
“大郎,”那恶奴没理会柴璎珞,冷笑着又向杨信之道:“公主和驸马治家严厉,大郎也是知道的。就这么光天化日带着抛头露面的外道小娘回门,大郎不怕——”
一语未了,柴璎珞扬手一鞭当头抽过去:
“混帐贱奴!恶狗势利眼!”
她出手敏捷,那恶奴虽有防备,脸上还是着了重重一下,额头立时见血,杀猪似的放声大嚎:“造反啦——大郎带人杀进家门来啦——”
叫声中,桂阳长公主府外门内涌出十几个持着棍棒的阍奴,气势汹汹打将上来。杨信之一把将柴璎珞拉到自己身后护住,李元轨刷地抽出腰刀,转腕抖出一圈刀花,寒光闪闪,一时将恶奴们逼得不敢上前。
“不得妄动造次!”回家到现在,杨信之总算找到了自己的舌头,“这是吴王殿下,太上皇第十四郎、天子御弟!阍内赶紧传报,吴王奉敕来见安德公!”
他声音沉厚,一通大嚷下来,门内外顿时安静。十几个阍奴迟疑了片刻,弯着腰缩了回去,有人飞跑进府。那头上流血的恶奴抬头望一望李元轨,抖着腿委顿在地,手脚并用地要向门内爬。
柴璎珞却不肯就此罢休,从杨信之宽阔的身体后面转出来,手上拎着马鞭赶进门洞,又一顿连抽带踹:“家奴欺主,立地打杀!我叫你狗眼看人低!我叫你——”
还是杨信之又上去拦住她,苦笑道:“上真师别跟个狗奴一般见识,仔细累着了。这是我赵氏兄弟的人……唉……我也习惯了……”
他指的应该是桂阳长公主与前夫赵慈景生的儿子,说起来与他没一点血缘关系,却同为这府第里的少主人,而且看样子比他得势得多。柴璎珞收了手,给杨信之一个大白眼:
“你蠢不蠢!白长这么大个子,在家里还受这些闲气!这种没规矩的贱奴,你就该一脚踢死!难道你爷娘兄弟会叫你偿命?”
杨信之苦笑着只是摇头。毕竟从小在家习惯了吧……
他生父杨驸马没让他们等多久,接报后马上匆匆出来迎接,口称“失礼惶恐”,又问是否要摆香案接敕旨。李元轨并没有向他宣敕的身份,安抚几句,被迎进大门。
杨师道又与柴璎珞招呼过,却如同没看见向自己叩首行礼的儿子,只顾带了客人们入院上堂,自然谁也不提方才在门口的那场小冲突。
桂阳长公主已等在堂上见客,衣裙齐整,一身珠光宝气。李元轨唤“五姐”,柴璎珞唤“五姨”,次第行礼。这三十几岁的贵妇人携了男装女道士的手,满脸堆笑:
“璎娘啊,真是稀客,你有多少年没上我的门了?——还有十四弟,这是头回来阿姐家?快坐快坐,自己家,别拘泥——你们这些孩子也是,怎么不早叫人来报一声呢,我给你们准备些好吃的,今晚就留我家,别走啦……”
桂阳长公主与当今天子虽不是同母所出,但姐弟俩年龄相差不到一岁,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感情很好。她前夫赵慈景又在开国之役中为国捐躯,自武德到贞观两朝,天子都甚为垂怜敬重,她在存世的十几位长公主中隐然地位超群,也是经常入宫与皇帝皇后话家常的。
李元轨听母亲说过这位五公主,年轻初嫁时也是美人,只是肚皮太争气,与前夫做了四年夫妻便生了三胎,后来又嫁杨师道,也是隔一二年就有喜讯,如今儿女成群,她体态却也臃肿不堪了,齐胸裙下仿佛藏了个水桶似的,下巴一叠一叠的肥肉快要垂到胸膛上。
单是肥胖也还罢了,五公主皮肤还算白嫩光滑,精心修饰妆扮,也颇有华贵端严的皇室风范。可惜她断不了要与现任丈夫驸马杨师道耳厮鬓磨并肩出入,一对比之下……李元轨不觉暗暗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该替姐姐还是姐夫惋惜。
杨师道正躬身扶妻子入座,弯腰如曲尺,然而很奇怪地,这种姿态下,他仍能给人以“肩宽背挺、身姿笔直”的感觉。他身高七尺四寸,伟须髯秀眉目,四十来岁年纪,两鬓已有斑白,却更形风姿清朗神采磊落。京师贵人当中一直私下传说杨驸马乃是“大唐第一美男子”,他长子杨信之虽也高大瑰伟,却没有父亲这份从容不迫的贵公子书卷气。
职责所在,杨信之也跟着府主吴王进了堂,但只叉手侍立在堂口,壮硕身子还有意无意地拼命往壁后躲,似是希望离开父亲和嫡母的视线范围——五公主和杨驸马也没让他失望,夫妻俩都似没看见这个儿子,只顾拉着柴璎珞和李元轨亲热说话。
闲聊了一阵家常,李元轨向柴璎珞使个眼色,女道士会意,向五公主说“我也好久没见各位表妹了,五姨带我去看看妹妹们可好”,扯着她退堂进了后府。
剩下李元轨和杨师道相对而坐,做姐夫的微露笑意,等待妻弟开口。
“五姐夫,元轨此来——”
李元轨说了一句就打住了,转头顾视这公主府的轩敞正堂和堂下侍立人众,向主人道:“有些话事涉私密,可否移步,到姐夫书房去谈?”
杨师道蹙眉点点头,起身领路下堂。李元轨向侍立一边的杨信之招手,示意他也跟来,杨信之却有些迟疑,眼望父亲低低叫了一声:“大人?”
这是杨信之回家以后,父子间第一次说话,李元轨意识到。杨师道也终于回眸看了一眼儿子,却仍是没说什么,只叹一口气,当先领路向府内走去。
没拒绝,那应该是默许了。杨信之垂着头,跟在父亲和李元轨身后,出了正院,进入一座有假山花池的小宅院,又走进一间精致书房,将下人驱出掩了门。
杨师道将李元轨让在上首坐定,杨信之仍是叉手侍立在门边。李元轨努力不去理会房中尴尬沉默的气氛,向杨师道说:
“前几日禁苑感业寺里,前太子长女临汾县主出嫁,婚礼上突遭不幸,此事想必姐夫已知悉。”
“不错。”杨师道颔首,又解释:“那晚公主与某本也该去送嫁,但公主身子不适,亲向皇后告了假,某在家照料拙荆,也未曾去得。”
只怕你们是故意躲开前太子妻女那些背晦人吧……李元轨心里想着,自然不便当面说出来,只道:“一娘死得离奇冤枉,惊动天子皇后,特命元轨——陪同侍中魏公,主查此案。我等已在感业寺问讯过相关人等,其中海陵王妃杨氏,颇有嫌疑……”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查看杨师道面上表情,这位中年美男子却只是带着谦恭笑意静坐默听,胡须尖都没有动上一动。等李元轨的话告一段落,他才捋须微笑道:
“吴王与魏公奉敕查案一事,某在政事堂也曾听闻。不过魏公已然接皇后令,中止勘查临汾县主案,就以自杀报宗正寺结案。十四郎不知此事?”
李元轨有些狼狈,轻咳一声回道:“此案事关皇后声誉,天子却是不肯葫芦提乱判的。至尊与国母后来又商议过,决意还是要彻查,只是明面不要喧闹,主事人也一力专委了元轨。”
“原来如此。”杨师道点头微笑,温煦笑容中却分明透着敷衍不信。
李元轨恼怒地抬起手,便想把那份天子手敕掏出来自证,但又觉得有点小题大作——如果事事处处都拿着手敕压人,只怕问谁谁都不敢说真心话了。
“五姐夫,”他俯前身体,恳切道,“此事干系重大,元轨一介小子,怎敢虚打诳语?那感业寺昨夜突燃大火,烧成了一片白地,可见一娘此案要紧,有人不惜干冒奇险毁踪灭迹。五姐夫如今登阁拜相,是天子的心腹重臣,自能体查圣意。姐夫若知晓此案线索,还望不吝明示。”
“那是自然。”杨师道笑容不变,“某若能助十四郎一臂之力,怎敢后人?只是某对此案的确毫无头绪,更谈不上知晓线索,爱莫能助啊。”
李元轨心头火起,不再兜圈子:
“那为何昨日中午,赶在感业寺起火前,姐夫亲身前去,接出了海陵王妃及其亲生二女?四嫂母女现在何处?还望杨公示知。”
见面后头一次,杨师道脸上闪过惊讶震恐神色,温煦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先扭头瞅一眼立在门边的长子,回过脸沉声问:
“是谁说某接走了海陵王妃?请他出来当面对质。”
“没有吗?”李元轨紧盯着他眼睛,“难道是元轨误听了人言?五姐夫可能明确说一句,昨日你并没有到禁苑感业寺接走海陵王妃母女?”
他得到的消息,其实只有一个重伤卫士神智模糊时吐出的“杨驸马”三字,并不是很确实,有可能弄错。但看杨师道眼下复杂纠结的表情,他与杨妃消失一事显然大有关联。人就算不是他接走的,他也肯定知道不少内情。
杨师道沉默有顷,神色渐定,开口道:
“海陵王妃一事,恕某无可奉告。此事也与临汾县主命案无关。”
“哦,姐夫如此肯定?”
“海陵王妃离开感业寺,是因其它重大缘故,”杨师道缓缓说,“这缘故,吴王还是不知道为妙。”
那股熟悉的“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别插手”的意味又回来了。李元轨咬住下唇,终于按捺不得,伸手自怀中抽出皇帝写给他的手敕:
“某奉天子敕令,主查临汾县主案。海陵王妃本就是重大嫌疑人,请杨公如实告知元轨,她现在何处,否则元轨只能上奏天子,以抗敕论罪。”
他将手敕展开,双手递给杨师道。杨师道也以双手接过,起身跪捧,姿态恭敬地匆匆扫视一遍——他现是中书令,每日起草宣奉诏书,对皇帝的笔迹自然再熟谙不过,总不会怀疑这手敕是假的吧——李元轨有点得意地想。
杨师道抬起头来,脸上再度现出亲切温和的笑容:
“师道无状,不敢奉吴王教令。十四郎若以此上奏,师道甘领罪责。”
带着温煦微笑,杨驸马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天子手敕交回给李元轨,口气也是温顺谦和得无可挑剔——话语内容却是“老子我就是抗旨不遵,咋样?你个小屁孩爱告御状就告去。”
李元轨呆呆地接过手敕,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做梦都没想到以胆小温驯著称的五姐夫杨师道,竟敢公然抗敕。
“大人!”
站在门边的杨信之也吓傻了,一声呼叫脱口而出。他显然一样没想到父亲敢这么干。
李元轨和杨师道都扭头看了高壮卫士一眼。杨师道略微收起笑容,严肃了一些,还是不理儿子,只向李元轨道:
“自去秋以来,犬子蒙十四郎提携照顾,某深为感激。临汾县主一案,十四郎和犬子陷溺已深,于公于私,某都不能不提醒一声,吴王还是及早抽身退步,不要去蹚这一洼浑水了。”
“为什么?”李元轨诘问,“我查案,是当面奉了天子诏敕。一娘又是无辜冤死,还累及皇后清誉,我追查杀她的凶手,有什么不妥?五姐夫为何不肯帮忙配合?”
杨师道轻轻叹口气,英俊面庞蒙上一层乌云:
“十四郎方才这话,我也难以一一辩答。只说一点吧,你说一娘是‘无辜冤死’,这就未必对。”
“此话怎讲?”李元轨问,“她一个幽闭九年没见过外人的深宫孤女,难道还犯过什么罪孽?婚礼暴毙是她咎由自取?”
他心情比较激动,说话口气也很冲。杨师道倒不跟他一般见识,淡然一笑:
“息王海陵王妻女居禁寺九年,自然是犯不了什么过错。但十年之前,临汾县主尚在东宫时,可就未必那么清白无辜了。”
“十年之前……”李元轨心思一转,哑然失笑,“五姐夫说笑了。十年前一娘在东宫,不过才六七岁大,她怎么就不清白无辜了?就算她跟人起过争斗,那也不过是垂髫总角间的游戏争执,怎么至于十年后还要报应回她身上?”
杨师道沉吟片刻,招手向门边的杨信之示意,指定儿子过来跪坐在李元轨身边,捋须肃容道:
“后头的话,我也许不该讲,可你们都是年少气盛,不知这其中的关节利害。我若不把话挑明,想必也阻不住你们蛮干,不定什么时候就着了天谴——那临汾县主,太上皇长孙女,唉,她就是遭了天谴啊。”
李元轨与杨信之对望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迷茫呆愣——什么叫遭了天谴?
“隋末大乱时,我本在东都洛阳,屈从那逆贼王世充。当时天下人言纷纷,都说天命在唐,我抛家弃儿逃归长安。”杨师道瞥向长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歉意,“太上皇那时正当盛年,英姿勃发,前太子敦厚老成,稳重可亲,父子俱是当世人杰,然而我一见那时的秦王,就知道这天命,究竟落到了谁人身上……”
中年美男子抚捋着自己修饰得一丝不乱的胡须,自失地一笑:“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也不信。你们可以想想,开国年间的领兵大将,有几个从来没在秦王手下领过差使、听过宣调?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而我杨师道,就是其中一个——不是我不想,太上皇和前太子自有他们的打算。我出身前朝宗室,又奉诏尚主,自不敢妄念乱动,然而秦王——主上也知我忠心,入贞观后一直信任重用不疑——唉,我扯得远了……”
你是扯得够远的,李元轨暗自腹诽。不过他也明白杨师道罗嗦这些话的用意,是想强调秦王——当今天子是“真命之主”,而他杨师道也很有先见之明。但这和一娘又有什么关系?
“主上有天命在身,所以开国百战冲锋陷阵不避矢石,却从未被兵刃所伤,”杨师道加重了语气,“然而你们知道主上平生经历过的第一奇险是什么?那就是武德八年,他在东宫,喝了一杯毒酒,呕血数升、险些不治。”
此事李元轨自然也听说过——在大安宫听过妃嫔婢女们的小话,叙述起来措辞完全不同——但此时杨师道提及此事,他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念,撑膝挺直了身子:
“那杯毒酒,难道是——”
“不错,”杨师道看着他点点头,“正是一娘敬给她二叔秦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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