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的梦境

黑暗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平静。

黏稠而湿冷的迷雾再一次无声蔓延，与湖边那次截然不同——这一次，寒意仿佛来自地底，带着铁锈与尘埃混杂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入鼻腔。

没有湖水，没有漂浮的塑胶，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旷。她像是站在某个被遗弃的钢铁巨兽体内，远处偶尔传来金属摩擦般的回响，空洞、遥远，令人心悸。

雾的中央，一个纤瘦的身影逐渐清晰。

那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松垮地挂在肩上。她背对桑榆，扎着一个略显凌乱的马尾，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颈侧。她肩膀剧烈颤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每一声都浸满了绝望。

“姐姐……”

女孩猛地转过身。

一张苍白稚嫩的脸完全被泪水浸透，眼睛红肿，盛满了惊惶与哀求，像一只被暴雨打湿无处可躲的幼鸟。

“姐姐！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朝桑榆哭喊，声音尖利得几乎撕裂这片诡异的寂静，“我错了！我不该没考好就跑出来……我不该不听妈妈的话……姐姐，你帮帮我！帮帮我啊！”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向空中徒劳地抓着，仿佛想要握住一丝希望。

桑榆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痛得发涩。她想要冲上前，双脚却如同陷进泥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那哭声太真实，太绝望，像冰锥一下下凿击她的神经。

“别怕……别怕……”桑榆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强迫声音维持镇定，“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哪里？”她放缓语速，字句清晰。

“我叫……田小雨……”女孩抽噎着，惊恐地环顾四周，像在躲避雾中看不见的东西，“我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哪里……好吵……姐姐，那里好吵啊！一直嗡嗡嗡地响，好吵好吵……震得我耳朵疼，骨头都在抖……像、像要散架了……我害怕……我想回家……”她痛苦地捂住耳朵，蜷缩起身体。

“吵？”桑榆心头一凛，急忙追问，“什么样的声音？是机器吗？还是别的声音？小雨，你再看看周围，还有什么？”

“嗡嗡嗡……轰轰轰……像……像好多大铁盒子在打架……停不下来……”田小雨的声音因痛苦而扭曲，“还有……那些人……他们把我……”

她的语句开始破碎，身形也在浓雾中迅速变淡，边缘泛起虚影。

“姐姐……我好冷……好黑……我好疼……”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正被什么抽走全部力气，“我想妈妈……我想回……”

最后一个“家”字尚未出口，异变陡生。

田小雨的双眼骤然睁大，瞳孔收缩如针尖。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导管插入了她的心口，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灰白皲裂，紧贴着骨骼。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眼眶深凹，一头枯发变得如同干草。

她的血液……仿佛正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急速抽离。

不过转瞬之间，一个鲜活灵动的少女就在桑榆眼前化作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唯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瞪着，里面凝固着极致恐惧与痛苦。

然后，它动了。

那具干尸猛地抬起头，黑洞般的双眼锁定桑榆，下颌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它四肢僵硬地、以一种违反人体结构的姿势，跌跌撞撞地朝着桑榆猛冲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桑榆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双腿却如同灌铅，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承载着田小雨最后意识的恐怖干尸，撕裂迷雾，带着死亡的尖啸朝她扑来——

“呃！”

桑榆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睡衣。心脏狂跳的声音在耳膜里咚咚撞击，几乎要炸开。

窗外，天光微熹。

可那名为田小雨的少女绝望的哭喊、对轰鸣噪音的描述，以及最后那可怖的干尸形态和冲刺的画面，如同烧红的铁烙，深深印刻进她的脑海。

一个离家出走、可能已遭不测的女孩……

恐惧的余波仍在四肢流窜，但这一次，桑榆没有将自己蜷缩起来。她用力抹去脸上的冷汗，将湿发捋到耳后，眼神中的惊悸逐渐被一种沉重的决心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寂静的空气轻声唤道：“影姐？”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桑榆抱紧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声音还有些发闷：“你说过的，查清楚，他们就能安息……可为什么，又会有新的……田小雨？”

【……因为你还没有触碰到……真正的源头。】

桑影的声音冷冽地划过脑海，像冰片相击。但那寒意之下，似乎藏着一丝极细微的疲惫。

“影姐！”桑榆心头一紧，“你是不是受伤了？！”她立刻想到自己昏迷时，是桑影操控身体带陈墨杀出重围。

【……无碍。】桑影的声音似乎更冷硬了些，像是要阻断追问，【记住，唯有真相，可令亡者安息。】

随后，那意识便如潮水退去，不留痕迹。

“查下去……真正的源头……”桑榆低声重复着，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开，凝聚为清晰的微光。

她依然怕鬼，怕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存在。

但逃避，只会让更多的“田小雨”在黑暗中无声哭泣。

几分钟后，桑榆掀开被子下床。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她深吸一口气，握住笔，手腕稳定地开始记录。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写完最后一笔，她合上笔记本，目光沉静而坚定。

明天，她就去局里，查失踪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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