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为什么都有你的身影
一小时后,绕城高速公路。
长达二百米的柏油路段被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彻底封锁,红蓝警灯无声却急促地旋转,将凝重的空气切割成一片片令人心慌的光影。
步话机的嘈杂声、引擎的空转声以及民警维持秩序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构成凶案现场特有的喧嚣背景乐。
周幸以的大切诺基一个甩尾精准地停在警戒线外的路基上,他拉上手刹,回头对副驾上抱着猫、脸色发白的桑榆挑眉:“煤球的伙食以后我包了。”
“谁?” 桑榆刚从血腥现场的视觉冲击中缓过神,眼神还有些发怔。
周幸以推开车门,长腿一迈落地,回头时嘴角挂着惯有的戏谑:“猫的名字啊,黑得像块烧透的煤,圆得像刚滚出来的肉球,难道叫黑芝麻汤圆?”
桑榆:“……”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懵懂蹭手的小家伙,指尖轻轻挠了挠猫下巴 —— 对这个简单粗暴的命名,她决定保持沉默。
深吸一口气后,她跟着下了车。这条绕城高速是她每日通勤的必经之路,熟悉到能准确说出每百米路牌的编号,可此刻,前方拐口不远处的数十米路面,已然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肉沼泽。
铺满路面的,是已经难以称之为 “尸体” 的物质——血肉、骨骼碎片、毛发和稀烂的内脏被往来车辆反复碾压了不下百遍,彻底与沥青路面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地狱绘图般的粘稠暗红。
除了半颗嵌在路缝里、面目全非的头颅,甚至连一段完整的长骨都找不出来。浓烈的血腥味混着内脏特有的腥臊气,再裹上汽车尾气的油腻感,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
“呜哇 —— 呕!” 桑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弯腰扶住护栏,吐出一大口酸水,喉咙和鼻腔被灼得发疼。
林佳正好在旁边蹲着想夹起一块组织碎片,见状立刻直起身,虽纤弱但很有力的手毫不客气地 “砰砰” 拍着桑榆的背,力道大得像是在拍鼓。
“哎呀小榆榆,这就扛不住啦?” 她嗓门洪亮,带着点咋咋呼呼的调侃,“姐当年第一次出现场,碰上个泡了半个月的‘胖大海’,那味儿 —— 啧!我当时正啃着肉包子呢,眼都没眨咽下去,转头全吐出来了!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说着,她从兜里摸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牛肉干,硬塞进桑榆手里:“喏,压一压!吐完了得赶紧补点,不然一会儿腿软站不住,还得让周队扛你回去?”
桑榆被拍得差点又吐出来,握着牛肉干哭笑不得:“谢、谢谢佳姐…… 但我真不是重案一组的人。”
而且这满鼻血腥的环境里,她实在没勇气撕开牛肉干的包装。
“嗨,早晚的事儿!” 林佳满不在乎地摆手,转身又虎虎生风地扎回 “捡肉块” 的工作里,走之前还不忘回头补一句,“这牛肉干是周队让我揣着的,说你第一次来现场,备着总没错!”
桑榆握着那包还带着体温的牛肉干,指尖微顿——刚才还嘴欠调侃的人,居然早就想到了这一茬?
公路前后围满了警戒带,民警们扯着嗓子吆喝,阻拦着越来越多闻讯停车、举着手机拍照的围观人群。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防护栏外的草丛传来:“周队,这边。”
桑榆抬头望去,只见赵彦辞半蹲在草丛里,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反射着警灯的冷光,双层手套裹着的手正捏着一把镊子,朝这边招手。他的镜片偶尔会闪过一道白光,恰好遮住眼底的情绪,只留语气里的平静。
周幸以提起裤脚跨过护栏,蹲在赵彦辞身边时,视线落在那半颗头颅上,皱着眉啧啧有声:“这是被货车碾成肉酱了?”
“表面看是,但脑子别跟着现场一起糊。” 赵彦辞推了推眼镜,镜片白光一闪,毫不客气道:“车轮碾压造成的骨折是粉碎性的,你看这脖颈断裂处——”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头颅侧翻,露出颈后的伤口,“舌骨与甲状软骨的断面多平整?要是车轮压的,早成碎渣了。”
周幸以的目光瞬间凝住:“有生前伤?”
“不止。” 赵彦辞示意他凑近些,镊子先指向死者微张的唇角,“你看口腔黏膜,这里有几处星点状的低温冻伤,不是环境低温造成的——更像近距离接触过干冰或液氮类制冷源,应该是死前被人用制冷物捂过嘴,先控住他的反抗。”
他顿了顿,镊子又移向头颅右侧脖颈,“还有这里,五个细微的椭圆形皮下出血点,右侧一个,左侧四个,被血泥盖了大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人的手指印,指力极大——扼压颈部导致窒息才是直接死因,碾压只是毁尸灭迹,而那低温冻伤,大概率是黑吃黑里先逼供、再灭口的痕迹。”
刘海抱着平板跑过来时,脸色比桑榆还白:“老大,查了最近三个高速口的监控,没发现死者进来的记录,大概率是被人用车运上来扔在这儿的…… 又冻又掐又碾,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周幸以没立刻回答,手里转着墨镜,垂眼凝视着那半颗头颅。
几秒后,他突然抓住旁边刘海的手,将他的拇指按在自己右侧脖颈,四指扣在左侧,模拟出扼压的姿势:“能捏断舌骨还留下清晰指印,得有瞬间爆发力,手劲至少能捏碎核桃。”
刘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脑补了下低温捂嘴的滋味,倒抽一口凉气:“又逼供又杀人,还搞这么多花样,这凶手也太狠了吧?”
“而且选择这种方式本身,就充满了很多信息。”一个声音带着些许虚弱,但异常清晰地从他们身后传来。
周幸以和赵彦辞同时转头,看到桑榆不知何时已经强忍着不适走了过来。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专注和冷静,正远远地看着那惨不忍睹的现场,目光扫过那些被法医们小心收集的碎石块和组织碎片。
“徒手扼杀需要绝对的压制力,要么凶手比死者强壮得多,要么死者当时失去了反抗能力。” 桑榆的声音不大,每说一句都要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和胃里的翻涌对抗,“更重要的是,这种方式带着强烈的‘掌控欲’—— 凶手要看着死者窒息,要确认他死透,这是一种极致的支配。”
她顿了顿,目光移向路面上的血肉:“死后把尸体扔在高速上让车轮碾压,是典型的‘过度杀戮’,超出了确保死亡的目的。凶手在宣泄情绪,像是在‘判罪’—— 你活着的时候我能掌控你,死了之后,我还要让你连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彻底抹除你的存在。”
周幸以看着她,目光深沉,没有打断。
桑榆比划了一下周幸以刚才示范的动作:“根据颈部受力点的位置和间距,可以反推凶手的身高和臂长。能够以这种姿势、用如此大的力量瞬间扼毙一个成年男性,凶手的身高很可能在185公分以上,体重不低于85公斤,上肢力量极其发达,很可能经过专业训练或有从事重体力劳动的背景。”
说完自己的推测,桑榆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脸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勉强对周幸以和赵彦辞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虚:“这只是我基于痕迹的猜想,仅供参考,失陪一下,我需要……透口气。”
她几乎是逃离般转身,紧紧抱着怀里温热的小生命煤球,仿佛那是唯一能锚定现实的浮木。
她快步穿过象征着秩序与混乱边界的那条黄色警戒线,拉开车门,将自己塞进大切诺基的副驾驶座。
降下车窗,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青草和尘土的气息,稍稍冲淡了鼻腔里顽固的血腥幻觉和胃里的翻江倒海。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前世为了捕捉笔下人物最细微的神韵而啃下的那些心理学著作、犯罪学理论,微表情学,竟在此刻以这样一种冰冷残酷的方式照进现实,真是莫大的讽刺。
“影姐,我感觉你好像知道这个凶手。”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而是一种肯定的语气,因为桑榆从桑影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当桑影第一眼看到那堆肉泥时,她的沉默让桑榆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若是在往常,桑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与桑榆一起分析这个案件的幕后真凶。然而,这次她却显得有些犹豫。
【大概能猜到……是他们下的手。】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桑影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听到桑影的话,桑榆苦笑一声,她明白桑影的顾虑。毕竟,现在还不是揭露真相的时候,而她自己也还不够强大。
“我懂了,还没到时候说出来对吧,我还是太弱小了。”桑榆无奈地说道。她知道,桑影之所以一直执着于让她查清每个梦境的真凶,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就与那个梦境中惊恐无助的女孩——田小雨息息相关。
其他,她相信时候到了,桑影必然会和盘托出。
王大坤的线索以这种骇人的方式浮现,是意外之喜,但林薇薇的案件已经结束了,现在重要的是要找到田小雨,弄明白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否则那些噩梦绝不会停止。
如今应该考虑到是,她该如何以一个合理的方式去查失踪人口田小雨的信息?
她现在不过是个后勤人员,根本没有权限去内网查,就算有权限,内网留痕她也没法解释。
该怎么办呢?
然而,驾驶座的车门毫无预兆地被拉开,打断了她的沉思。
周幸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坐了进来,“砰”地一声关上门,瞬间将外界的喧嚣与混乱隔绝开来。
狭小的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几乎绷紧的空气。
他没有启动引擎,也没有看她,只是目视前方,手臂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侧过身,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懒散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牢牢锁定了她。
“煤球……”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它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吗?”
桑榆的心微微一沉。
他继续道,语调平稳,却字字砸在人心上:“从碧水的线索,到那个隐藏的制毒点,再到现在……直接牵扯出王大坤的血迹。桑榆,所有关键的、石破天惊的突破点,似乎总是恰好出现在你经过的路上。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连续熬夜缺觉带来的头痛和此刻被质疑的委屈猛地窜上心头,但她强行压住了。
她只是因为相信他的能力和正义感,才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发现和盘托出,却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样的审问。
她转过头,迎上他那探究的、几乎不近人情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疲惫嘲弄的弧度:“周队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何必绕弯子?”
车厢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成冰。
周幸以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底。
桑榆却像是被这沉默彻底点燃了,她微微前倾,目光毫不避让地直视他,声音清晰而冷冽:“是不是因为我这个‘不学无术’、‘心血来潮’的富家千金,不顾一切地追着你跑到市局,现在却好像突然变成了案件突破的助推小能手,让你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无所适从了?”
她顿了顿,语气越发尖锐,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锋芒:“所以,按照你的逻辑,我就不该有进步,不能有敏锐的直觉,不配碰巧发现线索,更不能……盖过你周队和重案一组的风头,对吗?”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仿佛也在给他做侧写,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因为潜意识里,你也习惯了掌控和支配,无法容忍超出你预期和掌控的人与事——这一点,和刚才分析的、那个需要靠曝尸碾压来宣泄和‘判罪’的凶手,在心理层面上,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相似呢?”
她轻轻歪了下头,眼神清亮却极具攻击性,语气有些冲:
“——嗯?周队,我说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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