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别想太多

桑榆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周幸以已经利落地踩下刹车，熄了火。他侧过身，整个人陷在驾驶座的阴影里，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硬朗的肩线轮廓。

他的目光落在副驾的桑榆身上。小姑娘脸色依旧没什么血色，卷翘的睫毛低垂着，沾染着未干的湿气，分不清是之前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边缘被洇湿发皱的素描本，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本子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透着一股强撑过后的脆弱感。

车停在桑家别墅门外，凌晨三点多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冽，却丝毫涤荡不去从现场带回的、那仿佛渗入骨髓的血腥与腐败交织的沉重感，像一块湿透的裹尸布，无声地缠绕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

“到了。”周幸以的声音打破沉寂，比平时似乎放缓了半分，但底子里还是那股挥之不去的冷硬简洁，“今晚辛苦了，我那句话，”他顿了顿，似乎指的是之前车上那句略带试探的话，“别放心上，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这要是让重案一组那帮兔崽子看见他们头儿还有这么近乎“温柔”的一面，估计眼珠子都能瞪出来，李铭怕是更要哭天抢地觉得自家老大被掉了包。

桑榆点点头，手指摸向安全带卡扣，刚要道谢，别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却“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黄铜门把手在廊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两道身影裹着昂贵的丝质睡袍和外披急匆匆地走出来，正是桑榆的父母——桑明诚和陈雅芝。两人脸上毫无睡意，眼底布满血丝，眉头紧锁，担忧和焦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榆榆！”陈雅芝率先扑到车边，看到女儿完好无损时明显松了口气，可视线一触及驾驶座上那个肩背挺拔、眉眼间带着熬夜痕迹却更显冷峻的男人——周幸以。

洛城上层没人不知道的名字和作风——顿时又愣住，语气带上一丝惊疑不定，“周、周队长？你们这是……”

桑明诚没立刻说话，深沉的目光先是扫过周幸以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又掠过桑榆怀里那个怎么看都和“后勤工作”无关的素描本，最后落在两人之间那似有若无的狭小空间里，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的不满和探究几乎凝成实质：“这都几点了？电话也不接！到底去哪儿了？”

桑榆心里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赶紧推开车门下车：“爸，妈，我没事，手机静音了，就是……就是跟周队去学习观摩了一下现场勘查。”她下意识地把话说得模糊，像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生怕父母深究出那背后的血腥与恐怖。

“学习？观摩？”桑明诚扯了扯嘴角，语气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信，“什么样的学习观摩需要搞到凌晨三四点，连个电话都不知道往家里打？我跟你妈在客厅干坐了半宿！现在还要劳烦周队长亲自给你当司机？”

他刻意加重了“司机”两个字，目光锐利地投向周幸以，周幸以的冷硬在圈内是出了名的，他怎么会对自己女儿这个“后勤外包人员”如此“关照”？

周幸以也推门下了车，夜间寒意随着他黑色的冲锋衣下摆弥漫开来。他身姿笔挺地站在车边，对桑明诚夫妇微微颔首，态度从容却疏离：“桑先生，桑太太。”

他的视线掠过桑明诚充满审视的目光，最终落在略显无措的陈雅芝身上，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公事公办，“桑榆同志在图像分析和细节观察方面有些独特的敏锐度，今晚请教了一些专业问题，讨论得晚了些。确保每一位配合警方工作的人员安全到家，是我们的份内职责。”

“请教？她一个后勤……”桑明诚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被什么念头击中，脸色倏地一变，猛地抓住桑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掐进她皮肉里，“你们去的不会是……城东新港公园那边吧？！”

桑榆和周幸以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惊愕与疑虑——案发不到24小时，现场位置属于严格保密范围，桑明诚怎么会知道？还能精准到“新港公园”？

“爸，你怎么知道？”桑榆的心跳骤然加速，手腕被攥得生疼，却不敢挣脱。

桑明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掏出手机快速划拉几下，屏幕的冷光几乎刺眼，直接怼到桑榆面前：“我怎么知道？哼！还不是因为我有个在警局‘奋发图强’的女儿！这破手机就跟装了雷达似的，专给我推送这种血哧呼啦的案件！你自己看看！”

屏幕上，赫然是一个本地资讯博主的推送，标题用词惊悚——“惊爆！新港公园惊现人类断指，遛狗市民吓破胆！”，配图虽然打了厚码，却依稀能辨认出草坪和警戒线的轮廓，内容明确提到了“遛狗市民发现疑似人体组织报警，地点位于城东新港公园未开放区域”。

周幸以的眉头瞬间锁死，下颌线绷紧，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在现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舆论发酵的速度远超预期——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像瘟疫，会疯狂干扰侦查方向，甚至可能惊动藏在暗处的凶手。

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摸出那盒薄荷糖，指尖挑开盒盖，取出一颗，剥开糖纸的细小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将糖块扔进嘴里，用力一咬，强烈的清凉感猛地窜上鼻腔，强行压下翻涌的疲惫和躁意。

“桑先生，请问这条推送，具体是什么时间出现的？”周幸以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那平静底下蕴蓄的风暴。

桑明诚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收起手机，手指在机身侧面无意识地敲了两下，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满：“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刷到的，现在这网络，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周队长，这案子……是不是特别麻烦？”

“任何案件，警方都会依法全力侦办。”周幸以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官方而克制。他瞥了一眼桑家别墅透出的暖色灯光，那光线却丝毫无法驱散此刻笼罩在周围的寒意。

“桑先生，桑太太，时间很晚，不打扰你们休息。桑榆，”他转向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不带多余情绪的冷调，“明天准时到局里报到，后勤处应该也有日常工作需要处理。”

说完，他冲桑家父母略一颔首，转身拉开车门，利落地发动引擎。大切诺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没有丝毫迟疑地驶离，红色的尾灯迅速撕裂夜幕，消失在前方拐角，只留下冰冷的尾气和一片更深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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