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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前厂长


讯问室里,白炽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像一层黏稠的、令人无处遁形的液态塑料,包裹着张晓军脸上的每一滴油汗与每一丝惊惶。

周幸以没有坐下,他高大的身影在张晓军身后缓慢踱步,步伐稳定而充满耐心,阴影如同具有质量的潮水,沉甸甸地、一寸寸地漫过被讯问者的脊梁,试图压垮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支柱。

他的右手随意包扎固定着,搭在桌沿,那无声的存在感,比拍案怒吼更具威胁。

“张晓军。”周幸以开口,声线平直,毫无波澜,“你叔叔,张建国,已经全撂了,他说你才是主谋,策划了一切,他不过是个被你骗来、最后还得替你顶罪等死的老糊涂。”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像钝刀子割肉一样慢慢生效,“这世上的关系,无论是血缘还是利益,在生死面前,往往薄得像张窗户纸,你觉得,他会不会用你的命,来换他多喘几口气?”

“他放屁!”张晓军猛地抬头,脖颈上青筋瞬间暴起,像几条扭曲的、濒死的蚯蚓,“老不死的!明明是他——!”

“他什么?”周幸以骤然打断,一步便切到他面前,微微前倾的身体带来山峦将倾的压迫感,瞬间填满了张晓军所有的视野,“你的证据呢?空口白牙,谁信你?法律信你,还是你背后那位大人物信你?”

他的目光锐利如探针,刺入对方混乱的眼底,“别忘了,推人出去挡枪,是你们这行当最经典的保留节目。”

张晓军的呼吸猛地一窒,话语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眼球慌乱地四下游移,像掉入滚烫灰烬的困兽。周幸以这第一刀,精准地劈开了这对因利而合的叔侄之间,那层薄如蝉翼、一戳即破的“信任”。

人性的自私,在生死关头,从来不堪一击。

“谋杀、非法拘禁……或许还有更多我们没挖出来的。”周幸以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带着现实的千钧重量,“数罪并罚,什么下场,你心里应该有本账,你叔叔老了,黄土埋到脖子,或许还能蹭个死缓,在监狱里苟延残喘。你呢?年轻力壮,正好吃一颗花生米,替他,也替你们那位藏在幕后的大人物,把锅背瓷实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有时候,法律这架机器,需要的只是一个能闭合的逻辑链,至于链子上拴着的是谁,在某些人眼里,并不重要。”

“我没有!人不是我杀的!”张晓军嘶吼起来,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暴露了内心的虚弱,“是张建国动的手!我就只是个跑腿的!听命令办事!”

“跑腿?”一旁的李铭适时地嗤笑一声,手中的笔杆重重敲在记录本上,清脆的响声如同鞭子抽在空气中,“跑腿的能知道‘祭品’的具体标准?跑腿的能清楚‘脑垂体’这些关键词?张晓军,你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  他的质疑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苍白的辩解。

张晓军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冷汗如同打开了阀门,顺着鬓角涔涔而下,在他脚下积聚成一小片绝望的水渍。

周幸以话锋悄然一转,语气里掺入一丝仿佛能捕捉的“理解”,但这理解背后是更深的寒意与精准的计算:“我们知道,你不全是主犯,你和你叔叔那种浸淫罪恶多年的老油条不一样,你还年轻,可能只是一时糊涂,或者被他拖下水,罪不至死。但前提是,你别自己往那断头台上爬,非要把所有人的罪都扛在自己肩上……”

他故意停顿,留下一段令人窒息的、足以让恐惧无限发酵的空白,“那可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威逼与利诱,如同冰与火的双重奏,拷问着灵魂深处对生的渴望。张晓军心理的防线开始发出刺耳的、不堪重负的龟裂声。他不想死,更不甘心做那老狐狸和幕后黑手逍遥法外的替死鬼。

“我…我说了…能算立功吗?”他声音干涩得像砂轮摩擦,挤出一丝卑微而可怜的期盼。

“那得看你说的东西,值不值你这条命。”周幸以的回答滴水不漏,目光依旧锐利,衡量着对方话语里的每一分真伪,“真相是有重量的,足够压垮你,也足够……给你一线生机。”

张晓军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却仍下意识地避重就轻:“…是,田小雨…是我们弄走的,但我没想杀她!是张建国!那老家伙说…说上面的大人物就好…好那口…特别喜欢没长开的小女孩…小雨她…她很机灵,我本来…”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竟流露出一丝扭曲而令人作呕的“懊悔”,试图在罪恶中为自己勾勒一点点人性的轮廓,“我本来还挺喜欢她,还偷偷给过她糖吃…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偷听到我们说话,还摸走了我叔藏的那些要命的东西…”

“藏了什么?”周幸以瞬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逼问如影随形,不给他任何编织谎言的时间。

“就…一个旧本子…”张晓军眼神躲闪,试图蒙混过关。

“什么本子?记了什么?”周幸以逼近一步,气息几乎喷到他脸上,压迫感如同实质。

“就…一些厂里的旧账…”张晓军支支吾吾,垂死挣扎。

“永光电机厂的旧账?”周幸以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寒光四射,直指核心,“那个指使你们的是不是厂长吴永志?”

张晓军猛地一颤,骇然看向周幸以,那眼神如同白日见鬼,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这反应,胜过千言万语的招认。有些名字,本身就是一道揭开地狱的符咒。

“看来是了。”周幸以眼神冰寒,继续推进,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继续说,吴永志攀上了哪棵‘大树’?那个有特殊癖好、让你们不惜一次次铤而走险,甚至双手沾满鲜血也要供奉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他盯着张晓军,一字一句地说,“每个犯罪网络都有一个枢纽,告诉我,他是谁?”

张晓军的喉咙剧烈地滚动着,艰难地吞咽着唾沫,眼里充满了近乎实质的恐惧:“我…我不知道具体是谁…真的!吴厂长把他藏得极深…我只知道…来头极大…手眼通天…吴厂长就是靠帮他找…找合适的小女孩...才一路飞黄腾达,最后能举家逃出国…”

“二十年前,那七个女孩接连失踪,也是你们这条线上的人干的?”

“…是…是吴厂长指使,我叔叔动手…我那会儿还小,就负责望风,或者用点小玩意儿把女孩引到没人的地方…”张晓军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溺在往昔的罪恶里,“因为我是小孩,没人防备…事后风声太紧,吴厂长就赶紧掐断国内线索跑了…”

“那些女孩的尸体,你们藏在哪?”

张晓军似是想到什么,瑟缩了一下,弱弱道:“没有了……”

单向玻璃外,桑榆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泛白,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周幸以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空间内炸开,震得张晓军浑身一抖:“说明确点!什么叫没有了?!”

“就是送到大烟囱里烧成灰了……”张晓军的声音带着哭腔,想到那些挣扎的样子,他这些年常常做噩梦,梦到那些焦黑的影子找他索命,“……连骨头渣子都……都没剩下……”

审讯室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交错。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周幸以沙哑得仿佛被灰烬堵住的问话——

“这次为什么又对田小雨下手?为什么是现在?”

“我叔叔…张建国他钱花光了,又老又病,就走投无路想重操旧业…他主动联系了那边…说发现了个绝佳的‘祭品’…就是田小雨,说她的体质、模样都难得…我不同意!为这个我还跟他吵过!”

张晓军急切地辩解,面部肌肉因激动而扭曲,试图在无可辩驳的集体罪恶中,剥离出自己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善意”,“但他说这是那边大人物的意思,想要继续为那大人物服务就必须交一个他满意的投名状…小雨模样不差,但那丫头太精了,她好像察觉了什么,居然偷听到了关键,还把我们藏的那个旧账本偷走了…”

“她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幸以的声音冷硬如铁,引导着叙述走向最黑暗的核心,那里埋葬着一个女孩最后的挣扎与恐惧。

“我们把她送去给…给‘那位’享用…”张晓军难以启齿地顿了顿,脸上混杂着羞耻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不知怎么,她好像惹怒了那位大人物…我叔叔就…就把她拖到后面的林子里…那边的人放狗追她…也就是你们查到的那样…”  他语无伦次,试图模糊那惨绝人寰的细节。

“账本呢?”周幸以追问,这是关键物证,是揭开这一切黑幕的钥匙。

“不知道…真不知道!”张晓军拼命摇头,汗水飞溅,“我们搜了她身上和附近,没找到…可能她骗我们的,早就藏别处了…”

周幸以与李铭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刻,那本从树林泥地里艰难起获、浸透污渍卷边发硬、仿佛凝聚了无数冤魂哀嚎的蓝色塑料皮账本,被周幸以拿起,重重摔在张晓军面前的铁桌上!沉闷的响声如同丧钟,为他而鸣。

“仔细看!”周幸以的声音冷硬如淬火钢铁,指尖点着封皮内侧那用劣质圆珠笔歪歪扭扭写下的“收入”二字,“这笔迹,认得吗?!”

张晓军目光触及那熟悉的、代表着他无数次参与罪恶分成的蓝色封皮,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大小,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带动铁椅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如同真的见了索命厉鬼!“…这…你们…从哪里…找到的?”声音抖得破碎不堪,恐惧彻底攫住了他。

“田小雨死的那片林子,她蜷缩着断气的那棵树下,埋在烂叶和泥里。”周幸一字一顿,目光如解剖刀,剐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颤动,“她到死都紧紧捂着这个秘密!用她最后一点力气,保护着这个能钉死你们的证据!说!这到底是什么?!”

张晓军眼神狂乱闪烁,嘴唇哆嗦着,还欲做最后的、徒劳的狡辩。

周幸以直接翻到中间一页,指尖狠狠敲击着上面一行行如同密码般、却散发着血腥味的记录:“‘蓝’,3次,‘蓝’是什么?‘次数’又代表什么?别再用卖螺丝的流水账这种屁话来搪塞!”

冷汗大颗大颗地从张晓军额头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留下深色的、如同泪痕般的印记,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那本染血的账册,那上面记录着他们的罪,也记录着他们的死期。

李铭冷声加压,给出最后一击:“笔迹鉴定和指纹比对一做便知!现在说,算你主动交代!等鉴定结果铁板钉钉地摆在你面前,你想立功都没门!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周幸以又迅速翻了几页,厉声指向那些语焉不详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备注,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老板要的’——哪个老板?!‘不听话,扣半’——谁不听话?怎么个不听话法?!‘需调教’——你们他妈的还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他声调陡然拔高,压迫感排山倒海,整个讯问室的空气都为之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还有这个——‘最后一次,清账’!‘蓝’是不是田小雨的代号?!‘清账’是不是你们灭口的黑话?!说!”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劈在张晓军已然千疮百孔、彻底崩溃的神经上。他仿佛看到田小雨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到那追魂索命的狼犬,看到张建国狰狞的嘴脸,看到幕后黑手冷漠的眼神……

“不是我不是我!是张建国!都是他逼我的!”张晓军心理防线彻底土崩瓦解,铐着的双手无法抱头,只能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带着哭腔嘶喊,声音里充满了彻底的绝望与崩溃,“‘蓝’…就是田小雨!那些次数…是送她去…伺候大人物的次数…钱是张建国和大人物的结算…”

“之前都是这样…二十年前…那七个…她们的代号…‘红’、‘白’、‘翠’…也在其他账本里…”张晓军瘫软如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那里看到了无数盘旋的、无法安息的冤魂,“张建国记下所有…说是好对账…也能…关键时刻拿捏对方…他谁也不信…”

周幸以强压着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怒火,那怒火针对的是这令人发指的罪行,是这冰冷残酷的算计。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致命的“清账”二字。

“所以,就因为田小雨可能惹怒了那人,还偷了这个能要你们命的账本,就必须‘清账’?就必须让她被狗活活咬死分尸?”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张晓军麻木地点了点头,声音如同梦呓,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叔叔说…账本丢了是天塌了…她必须消失…绝不能留活口…不然我们都得死…那边的人…不会放过任何隐患…他们处理隐患,就像掸掉身上的灰…”

周幸以“啪”地一声合上账本,那声音如同盖棺定论。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张晓军粗重而绝望的喘息,以及那无声的、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罪恶。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他沉默了片刻,让这份沉重充分沉淀,让法律的尊严在这寂静中无声地彰显。

然后,身体再次前倾,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张晓军那涣散的、几乎失去焦距的瞳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关乎另一个重要的人,也可能揭开更深阴谋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要楔入事实的深处,“你上次挟持的那个女警,桑榆,是谁点名要的?”

张晓军一愣,脸上闪过真切的困惑与更深层的、几乎成为本能的畏惧:“桑榆吗?那次…是吴厂长…吴永志突然从海外传来的消息,说有机会,务必把那个女警弄来…具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叔叔还觉得太冒险,容易引火烧身,但吴厂长那边异常坚持,像是…像是非要她不可…好像她身上,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别之处…”

讯问室再次陷入一片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线索再次无情地指向了那个身在海外的、永光厂的前厂长——吴永志。

看来这不再仅仅是一桩陈年旧案,一条罪恶的产业链。它似乎正朝着一个更黑暗、更针对他身边人的方向,张开了狰狞的巨口。

深渊之下,还有深渊,而他们,已经站到了悬崖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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