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真相
回到市局,那股从河滩现场带回来的、难以名状的复合型气味,仿佛拥有了生命和执念,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缠绕在每一个亲历者——甚至在那十几条威风凛凛的警犬身上,任凭怎么通风都挥之不去。
法医室所在的整个楼层,新风系统已被赵彦辞开到最大功率,机器轰鸣作响,拼尽全力试图驱散这浓烈到令人灵魂出窍的“死亡气息”,可惜效果微乎其微,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河底淤泥、特殊腐败有机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绝望感的复杂味道。
周幸以一回到市局,刚想去公共洗漱间稍微处理一下裤腿以及后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战利品”,就被张局一个电话精准“缉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行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张局,我这可真不是故意的啊……” 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幸灾乐祸。
他风风火火地推开张局办公室的门,人还没进去,一股经过一路发酵、层次愈发丰富的“死亡气息”就先他一步,如同无形的先锋,瞬间占领了整个房间。
正端着茶杯准备喝水的张局,动作猛地一僵,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
下一秒,他“哐当”一声放下杯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口鼻,另一只手“唰”地推开了身后的窗户,脑袋探出去贪婪地深吸了一口相对新鲜的空气,才扭回头,满脸的难以置信和生理性抗拒。
“周幸以!你……你离我远点站!”张局的声音隔着掌心,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崩溃,“你这是什么情况?!你是刚从化粪池里打完滚回来,还是不小心把法医室的福尔马林桶当沐浴露了?!”
周幸以本人倒是相当淡定,甚至还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已经习惯了这身“荣耀勋章”:“张局,没那么夸张吧?就是现场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小意外?!”张局指着他的裤腿和鞋子,痛心疾首,“你看看你这一身!这味道都快凝成实质了!知道的你是去查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尸体同化了!” 他面红耳赤,指着嗡嗡作响的电话,“而且我刚才接到12345转来的几十个投诉,说咱们市局附近出现不明恶臭,严重影响了市民的正常生活!”
周幸以掏了掏耳朵,浑不吝地往门框上一靠:“张局,我这急着查案呢,王梅的案子……”
“查个屁!”张局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你先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城北半个区的狗从上午开始集体发疯,全对着市局方向唱《忐忑》?!”
“还有!”张局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掰着手指头数落,“琼酥阁说我们熏坏了他的桂花糕,南门小学门口有孩子被吓哭说外星人煮屎,中心公园相亲的大妈要我们赔她金龟婿!最绝的是个退休化学老师,非要举报我们搞生化泄漏!”
周幸以听得想乐,强行绷住,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这不正好说明我们工作环境艰苦卓绝嘛,都是意外,纯属不可抗力……”
“我管你意不意外!”张局一巴掌拍在桌上,“立刻!马上!给我想办法消除影响!”
“简单,”周幸以站直身体,掸了掸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让宣传科发个通报,就说……我局正在依法进行特殊证物无害化处理,气味源于证物高度腐败,感谢市民理解与支持,共同维护法治环境。”
他语速飞快,说完就往门外退,“至于那些狗,估计是闻到了我们带回来的‘顶级猫薄荷’,兴奋了点,张局,没什么事我真得去查案了,人命关天,线索不等人啊!”
张局被他这混不吝的态度气得直翻白眼,感觉自己的嗅觉神经和办公环境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无力地挥挥手,像是驱赶什么有害气体:“滚滚滚!赶紧给我滚去处理一下!查案前至少……呕……把你身上这层‘生化铠甲’给我去了!再让我闻到这味道,我就……我就罚你去给全局的警犬洗一个月澡!”
“得令!”周幸以如蒙大赦,转身就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风里的味道让张局又是一阵窒息。
看着周幸以消失在门口,张局猛地关上窗户,拿起空气清新剂对着门口的方向猛喷了好几下,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这哪是支队长,这分明是个魔丸……这月的办公环境评比算是完蛋了……”
而楼下法医室区域,气氛更是凝重中带着一丝兵荒马乱。
赵彦辞难得话多,语速飞快地指挥着助手,声音透过厚重的防护面具显得沉闷而紧迫:“防护服!最高级别!手套戴双层!护目镜密封性全部检查!小詹,去库房再领两桶高效消毒液!动作快!”法医室门口一片忙乱,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消毒水、汗液与那股特殊恶臭,形成一种复杂而压鼻的气味。
周幸以看着眼前混乱却有序的场面,对身旁同样一身“味道”的桑榆简短交代:“你也先回去,彻底清洗,换身衣服,下午两点,老赵那边应该会有初步反馈,到时小会议室那边集合。”
说完,他快步走向楼层公共洗漱间,急需处理裤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污渍,随后再去队里休息室换衣服。
桑榆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说实在的,若不是有之前王大坤的案子打了底,让她见识过风浪,可能现在吐得撕心裂肺的一员中也有她。
饶是如此,这身浓郁的味道也足够让她难以忍受,为了不祸害无辜的出租车司机,她选择自己开车回去。
此时,在临时启用、密封性最佳的解剖准备间外,李铭正对着运尸车上的遗体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脸上写满了愧疚与生理不适:“姑娘,对不住,真对不住!咱俩无冤无仇,我李铭对灯发誓,刚才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找我!要索命就去找害您的那孙子!我拼了命也一定把他揪出来,绳之以法!您安息,安息啊……”
正在穿戴防护服的赵彦辞头也不抬,凉飕飕地飘来一句:“省省吧,她现在要是能听见,第一个找的就是你,再说了,”他调整了一下护目镜,语气冷淡得近乎残酷,“就刚才那动静,她能不能保持完整形态去索命,还两说呢。”
李铭:“……”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灵魂已经被提前超度。
赵彦辞这话并非完全夸张,今早出现场的人员回来后早已四散“避难”。
痕迹检验的几人一回来就冲进器材消毒间,反复擦拭他们珍贵的勘察设备,仿佛上面沾的是强酸而非污物。
林佳和刘海一头扎进技术队实验室,据说几乎喷光了所有能找到的空气清新剂,差点触发烟雾报警器。
最惨的莫过于警犬大队。
以阿旺为首的十几头警犬回到犬舍后躁动不安,委屈地呜咽不止,任凭训导员如何安抚都无济于事。
尤其是阿旺,蜷缩在角落,连最爱的肉骨头都不看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狗生的怀疑与创伤。
它的训导员——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心疼不已,最后自掏腰包买了进口高级肉干,好说歹说才让这位“功勋侦探”稍微平静下来。
后来事情传到周幸以耳中,他二话不说,大笔一挥批下条子:“警犬情绪安抚及体能补充经费,实报实销。”才算为这场意外的“生化袭击”画上了一个带着肉骨头香味的句号。
……
桑榆一身疲惫,带着仿佛已经腌入味的复杂气息回到家。刚推开家门,在客厅看报纸的父亲和正在插花的母亲几乎同时抬头。
“小榆回来了?”母亲放下手中娇艳的花朵,脸上立刻堆起关切的笑容,但身体却微不可察地向后倾了倾,拿着花剪的手也顿住了。
父亲放下报纸,推了推眼镜,眉头微蹙,目光在她沾着泥点、气味不容忽视的衣裤上扫过:“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怎么搞的?”
桑榆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出现场,不小心沾上的。没事,我先去洗个澡。”她无意多言,只想尽快逃离这看似关切实则带着无形压力的视线,径直穿过客厅走向自己房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父母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她——那目光中有程式化的担忧,但更多是一种难以掩饰的、隐隐的嫌弃,以及……一种更深的、她暂时无法精准定义的审视。
关门之际,她隐约听见母亲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吩咐保姆:“快,把窗户都打开通风,再用点那个进口香薰……这味儿也太冲了,别沾得到处都是。”
桑榆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心底掠过一丝凉意,比浴室即将洒下的冷水更甚。她快步走进浴室,反锁上门,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她用力揉搓着皮肤,仿佛想将那股来自案发现场的刺鼻气味,连同心底升起的那种微妙的、被排斥的不适感一并洗去。
水流哗哗声中,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似乎每次他们表现出这种过于及时的关心,都恰好卡在她参与某个关键案件,或者身上带着明显“现场痕迹”回家的时候。
【哼,终于察觉到了?】桑影冰冷的声音适时地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嘲弄。
桑榆动作一滞,水流声掩盖了她瞬间的僵硬,她在脑海中谨慎地回应:“影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感觉没错。】桑影的声音冷如玉石相击,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这对整天对你嘘寒问暖、却连你靠近一点都忍不住后退的‘父母’,问题大了。他们的关心不过是精心排练的剧本,每次都在特定时机上演,像是在完成任务,你不觉得可笑吗?】
桑榆沉默着继续冲洗,温热的水流划过脸颊。
她没有告诉桑影的是,那种深刻的违和感,其实是源于一种对比——眼前这对父母给她的感觉,与她前世记忆深处那对平凡却温暖的父母截然不同。
前世的父母,爱是炽热的,带着泥土与汗水的气息,会毫无顾忌地拥抱她,哪怕她玩得满身尘土。
而非如今这般,永远优雅、得体,却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无形的玻璃墙,他们的关心,更像是一种……监控。
【他们关心你何时参与重大案件,关心你接触什么线索,甚至关心你身边出现的……像周幸以那样的人。】桑影继续冷静地剖析,语气渐锐,【但他们对你的喜怒哀乐,对你真正的内心世界,可曾有过半分触及灵魂的关怀?】
桑榆无法反驳,水流冲刷着她的脸颊,分不清是热水还是悄然滑落的泪水。她本以为这只是穿书后身份转换带来的不适与隔阂,没想到背后竟真的藏着如此令人心寒的隐情。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桑榆。】桑影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残酷,带着宣判般的意味,【其实他们不是你的父母。】
桑榆猛地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只剩滴滴答答的水声和她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桑影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十四岁那年,那场所谓的意外之后,醒来见到的人,就是他们,对吧?】桑影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具分量,带着引导她走向真相的压迫感,【仔细想想,从那以后,关于更早的‘家’,关于你童年的一切,你还记得多少?所有清晰的、连贯的记忆,是不是都从他们开始?】
【你可能连意外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桑影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桑榆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出胸腔,也没察觉到这丝落寞。
是的,刚穿书的时候,她就很奇怪,为什么原主十四岁后的记忆,甚至包括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谈过的几任男朋友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她的到来并不是原主受伤、落水等一系列意外,原主仅仅只是睡了一觉,再一睁眼她就在这具身体里苏醒了。
继承记忆时,关于童年,关于更早的家庭生活,记忆是一片模糊的,如同被浓雾笼罩,只有一些零碎而虚幻的光影。所有清晰的、可供追溯的记忆链,的确都是从在房间醒来,见到这对“父母”开始的。
【他们是一个监视者,】桑影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入桑榆的心脏,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撕裂般的痛楚,【或者更准确一点,他们是取代了你真正父母的——凶手之一。】
“凶手”二字,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带着冰冷的锋芒,将她从原主那继承的、过去十几年的认知世界彻底斩断,暴露其下可能隐藏的、鲜血淋漓的真相。
花洒的水滴仍在固执地滴落,敲击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慌的回响。
浴室内雾气氤氲,模糊了镜面。桑榆站在镜前,抬手缓缓擦去一片水汽,镜中的面孔逐渐清晰,却又仿佛映照着两个交织的灵魂,和一个刚刚在她眼前轰然崩塌、充满谎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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