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另一条线
市局技术科的冷光灯悬在头顶,惨白的光线劈落,将每个人脸上的沟壑与纹路照得如同刀刻。
空气里浮动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冰冷的金属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焦苦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幸以深陷在办公椅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椅背,专业监听耳机将外界一切杂音隔绝,只剩下那个经过处理的、砂纸般沙哑的声音在耳膜上反复刮擦——
“认下二十年前的案子……全推到吴永志身上……”
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不快,却精准稳定得像秒表,嗒、嗒、嗒,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心跳的间隙,既似在跟随录音里的诡异断句,又像是在冷静地拆解一条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逻辑锁链。
刘海几乎趴在控制台上,十指在键盘上疯狂操作了半天,最后泄愤似的狠狠按了下回车键,屏幕上应声跳出一大片乱码般的无效数据。
他猛地推了下滑落的眼镜,布满血丝的眼里全是不甘:“周队,三重动态加密加自适应噪声干扰,所有开源工具都试了,连个声纹碎片都抓不到!这绝对是定制的一次性协议——对方不仅懂技术,更懂怎么断自己的后路!”
自从上次那个U盘事件,他就隐约感觉有个看不见的对手在和自己隔空较量。这种暗中的博弈既让他因技术的挑战而兴奋,又因破解的艰难而倍感挫败。
这让他不由想起大学时参加全国计算机大赛的经历——决赛那场,他遇到的对手同样棘手。
两人在攻防两端你来我往,代码如刀光剑影,几乎将赛时拖入加赛。尽管最终刘海以微弱优势胜出,但那种被紧咬不放、每一步都遭到精准反击的压迫感,至今记忆犹新。
那个对手如今身在何方?若是能将他拉进市局的技术团队……
思绪回转,刘海快速切到另一个窗口,瀑布般的代码流淌而下,他尝试着另一种破解路径:“算法刻意避开了所有常见漏洞,偏偏在冗余位留了个无意义标记……就像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划了道指甲印,我到现在还没搞懂,这到底是无意遗留,还是故意挑衅!”
周幸以这时才缓缓摘下耳机,耳罩在皮肤上压出的深红勒痕尚未消退。
他没去看那令人头疼的屏幕,反而从裤兜里摸出一枚薄荷糖,糖纸被撕开的“刺啦”声,在高度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将糖块含进嘴里,一股强烈的清凉瞬间炸开,冲散了熬夜带来的混沌与疲惫。
他目光转向刘海紧绷的、泛着油光的侧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笃定:“急什么?越会藏头露尾的人,骨子里越怕自己藏得不够完美。定制协议是麻烦,但‘定制’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能搞出这种东西的人,在这个圈子里绝不会是无名之辈,一寸寸地挖,总能摸到点蛛丝马迹。你昨晚盯了六个小时,脑力透支了,现在去休息室眯半小时,这是命令。等会儿回来,脑子清醒了,再跟我掰扯这些代码,别跟冰冷的机器较劲儿,不值当。”
刘海怔了怔,下意识抬手拢了拢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紧绷如石头般的肩膀终于松懈了几分,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低低应了声“是”,拖着脚步往门口走。
刚拉开门,就和推门进来的赵刚与雷晋撞了个正着。
赵刚手里紧攥着个老式保温杯,杯口还冒着滚烫的白气,他一见屋里这凝重阵仗,粗黑的眉头先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国字脸上瞬间阴云密布。
雷晋则双手揣在裤兜里,脸上挂着他那副标志性的、仿佛万事皆在掌握中的浅淡笑意,一进门,视线就精准地钉在了周幸以身上。
“来得正好。”周幸以将耳机随手搁在桌上,朝控制台抬了抬下巴,“刚到的‘下酒菜’,二位,尝尝咸淡。”
还没走远的刘海默契地回身,敲了下键盘,那沙哑诡异的声音再次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赵刚正好仰头灌了一口热水,听见“吴永志”三个字,喉结猛地一哽,像是被烫到般,“砰”一声把保温杯墩在旁边的空桌上,溅出的热水在桌面洇开深色痕迹:“放他娘的狗屁!吴永志早就潜逃国外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也就从张建国那条线上摸到过他一点模糊的踪迹,现在想把烂摊子往一个失踪人口身上推?当重案组这群兄弟是吃干饭的?!”
他古铜色的脸因激动涨得通红,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泛出白色——二十年前那桩旧案,是他刚入警时跟着老领导跑过的,至今还记得受害者家属那一双双哭得快瞎掉的眼睛。
永光电机厂那个前厂长当年嫌疑重大,可还没等他们找到关键证据,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先一步跑了。
“标准的断尾求生,弃车保帅。”雷晋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像是在敲打一盘无形的棋局,语气冷静,“吴永志潜逃境外,查无踪影,把所有脏水泼到一个早已消失在时间迷雾里的人身上,这算盘打得,我在隔壁办公室都听见回响了。”
“他娘的!”赵刚怒火攻心,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笔筒、文件齐齐一跳,“这不明摆着是串供!贺知章那条老狐狸,居然真敢接这个茬!周幸以,你既然早就料到会有人来跟他接触,昨晚为什么不当场摁死那个传话的?人赃并获,直接撬开他的嘴不就完了?”
周幸以慢条斯理地拧开自己那个磨得有些掉漆的保温杯,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呷了一口浓得发苦的茶,对赵刚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恍若未闻。
直到放下杯子,他才抬眼迎上赵刚的视线,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一个只负责跑腿传话、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小喽啰,抓了有什么用?顶多是又多一个一问三不知、牙关咬得死紧的硬骨头。除了打草惊蛇,让我们彻底暴露在对手的视线里,没有任何好处。”
他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桌面上重重一顿,语气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我们要钓的,从来不是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虾米。贺知章现在,就是我们投在水里最肥、也最诱人的那条鱼饵。对方舍得用这么专业、这么谨慎的加密手段来递话,背后指使之人的分量,绝不会轻。那个传话的,从他踏出接触点的那一刻起,我的人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咬上去了,现在,我们最需要的不是莽撞,而是耐心,等消息吧。”
话音未落,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一条新信息弹出,来自桑榆:
【周队,我去中心医院看过那个女人了,她好像被人要挟了,能不能麻烦您查查她的底细,她叫章小蕙。】
周幸以目光扫过屏幕。
关于那个女人的情况,孟凡确实简单提过,说是桑榆意外救下的,可能牵扯到酒吧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他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只回了一个简洁有力的字:【好,我这就赶过去,咱们医院门口碰头。】
随即,他利落地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流畅地一抖、穿上。动作间,腰后别着的手铐金属扣从衬衫下摆露出一角寒光,又迅速被垂下的外套下摆遮盖。
“这边暂时按计划进行,”他对着面露困惑与不满的赵刚,以及眼神带着探究的雷晋抬了抬下巴,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劳烦两位老哥先帮忙稳住这个钓位,盯紧点,我布下的另一条线,好像也有鱼要试探着咬钩了,我得亲自去掂掂分量。”
说完,根本不给两人反应或追问的时间,周幸以便已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技术科。战术靴的鞋跟敲击在走廊光洁地砖上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转眼便消失在走廊拐角。
赵刚瞪着空荡荡的门口,又扭头看了眼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录音波形,没好气地重重哼了一声:“这小子!每次都玩这套!上次查那个跨境电信诈骗案也是,临收网了才说他早埋了线人!”
他嘴上骂骂咧咧,粗糙的大手却已经诚实摸出手机,开始翻找当年那起涉及多名女孩失踪案的陈旧卷宗照片,“不过他提到的二十年前那案子……我再去把这群人的口供筛一遍,看有没有被忽略的蛛丝马迹!这次非得把这帮龟孙子一锅端了不可!”
雷晋则重新弯腰,专注地盯着控制屏幕上那个诡异的冗余位标记,片刻后,忽然低笑出声:“你还真跟他置这个气?他这是把棋盘铺得太开,怕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你看他刚才提到吴永志时那眼神,分明早就把那些发霉的旧卷宗翻烂了——他让我们钉死贺知章,自己跑去碰另一条线,还在张局那里立了军令状,咱们啊,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他直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望向窗外逐渐被晨曦染亮的天际:“而且你没看出来吗?他特意支走刘海去休息,又在我们面前点出吴永志,其实已经把查技术线索和梳理人际脉络的活儿,明明白白分派好了。这小子,面上看着吊儿郎当,心里比谁都门儿清,算盘打得精着呢。”
周幸以快步穿过市局清晨略显空旷的走廊,微凉的、带着城市苏醒初期特有喧嚣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涌入,驱散了技术科里浑浊的气息,也让他因高速运转而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一边大步走向停车场,一边在脑海里飞速整合着碎片化的信息。
桑榆这条意外的支线,原本只是他庞大布局中一个微小的、不确定的变数,但此刻,这个变数主动传递出的信号,或许正预示着某个关键节点的临近。
他必须亲自去把握这个可能打破僵局、甚至扭转整个案情的契机。
他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熟练地发动引擎。吉普车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轰鸣,悄无声息地滑出市局大院,迅速汇入清晨逐渐繁忙起来的车流,朝着洛城市中心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整座城市在天光下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而水面之下,看不见的暗流,似乎也正随着他的行动,加速涌动、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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