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交织的网
回到市局，已是华灯初上。办公楼里大部分区域都暗了下来，只有刑侦支队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桑榆没有休息，她直接带着初步完成的画像回到了自己工位，拧开了台灯。
暖黄的光线洒落，将她与周遭的昏暗隔绝开来。炭笔在细腻的画纸上沙沙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仅存在于模糊监控中的黑影侧影，在她的笔下被一点点赋予更具体的形态——她依据对人体结构的理解，细致地描绘出颧骨的微妙起伏、下颌线硬朗的转折，以及那只形状独特、上缘略带凸起的耳朵。
林佳端着杯红烧牛肉面溜达过来，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赞叹：“可以啊小桑榆，这画得跟活了似的！赵队刚才回来，那脸虽然还是臭着，但居然破天荒问了你一句‘画得怎么样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桑榆笑了笑，没抬头，笔尖轻轻在画像的眼窝处扫过几笔，赋予那片阴影一种难以捉摸的深邃，“佳姐，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谦逊过头就是骄傲了啊，桑小榆。】桑影冷冽地提醒，【你的能力值得认可，坦然接受就好，不必总是把自己放得太低。】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桑榆轻轻吹去画纸上的浮屑，仔细端详片刻，随即利落地起身，“画像初稿完成了，我这就发给二组做初步比对。”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扫描仪，将画像平整地放入。
扫描的蓝光缓缓掠过纸面。桑榆在电脑前快速操作，将电子版发送至二组负责同事的邮箱，又特意拿起内线电话确认：“李哥，嫌疑人的模拟画像刚发到你邮箱了，麻烦优先安排系统比对。”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她眉宇间才稍稍松弛，回到座位继续完善细节。
这时，周幸以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薄薄的文件夹。他先是用文件夹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林佳正捧着泡面桶的手背，“说了多少次，大晚上少碰这些防腐剂混合物。” 语气带着点嫌弃，随即目光落在桑榆刚刚完成的画像上，仔细端详了片刻，眼神专注。
“特征抓得很准。”周幸以点点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肯定，“尤其是这个耳廓结构和颈肩连接的角度，辨识度很高，老赵已经让技术科入库比对了，看看系统里有没有能对得上的前科记录。”
他话锋一转，将文件夹递给桑榆，“另外，这是二组那边刚同步过来的，关于李明宇在雅筑酒店那晚的初步调查摘要，监控拍到他进了酒店大堂，但进入预订的行政套房后，直到第二天中午退房，都没有他再出来的正面清晰影像。有意思的是，酒店内部，他所在楼层的监控，恰巧在当天下午三点到五点——理论上他最可能与人接触的时间段正好碰上‘例行检修’，所以那段数据缺失。”
桑榆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那寥寥几行却信息量巨大的文字，眉头微蹙：“这么巧？关键的窗口期监控失灵？”
“嗯，”周幸由鼻腔里哼出一声，“巧合一两次是运气，接二连三就是人为，老赵已经派人去摸那家负责酒店监控维护公司的底了，同时，也在排查当天同楼层其他房间的住客和当值的工作人员名单。”
桑榆的指尖点在画像中人物的侧脸上，提出建议：“周队，我觉得可以双管齐下，一边深挖李明宇和雅筑酒店的关联，另一边，用这张画像，在雅筑酒店内部进行秘密辨认，如果这个黑影真是李明宇雇佣的，或者他与酒店本身存在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关联，内部或许有人对他有印象。”
周幸以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赞赏，他喜欢这种举一反三的敏锐，“思路很对，和我想一块去了，已经让老赵安排靠得住、脸生的兄弟，拿着画像的电子版去酒店侧面打听了，明面上，一切调查还是紧紧围绕李明宇和苏晓案展开。”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共享秘密的凝重：“桑榆，这个雅筑酒店，水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浑，我这边收到些不太确定的风声，那里恐怕不仅仅是某些灰色交易的临时窝点，可能还涉及到一些……更隐蔽的洗钱渠道，甚至是情报中转。张建国被莫名其妙带去那里，恐怕不单单是挨顿打、受点威胁那么简单。”
桑榆心中一震，抬头对上周幸以那双仿佛能洞穿迷雾的深邃眼眸，“洗钱”和“情报交易”这两个词，背后所代表的庞大网络和潜在危险性，让她脊背微微发凉。
瞬间，张建国在垃圾堆里被发现时，那身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块好皮的景象，再次浮现在眼前。
“所以，我们借着二组这桩凶杀案去查，既是掩护，也能降低对方的警惕，避免直接打草惊蛇？”桑榆立刻领会了他未尽的意图。
“没错。”周幸以赞许地颔首，眼神沉稳而坚定，“苏晓的案子是摆在明处的线，吸引各方的注意力，雅筑酒店是藏在下面的暗线，我们要挖的，可能是盘踞在洛城地下，经营已久的一只，甚至一窝大鼹鼠。”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赵刚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手里挥舞着一个平板电脑。
“桑顾问！周老弟！有大发现！”赵刚的声音洪亮，带着即将破案般的激动，“比对结果出来了！你画的这个人，系统里有案底！”
他把平板电脑“啪”地一声放到桑榆面前，屏幕亮着，清晰地显示出一张档案照和简要的前科记录：
姓名：马强（外号：壁虎）
年龄：32岁
身高：178cm
体型：偏瘦
前科：盗窃，特别擅长高空潜入、精密开锁、非法入侵住宅。非暴力倾向犯罪，以手法干净利落、极少留下痕迹著称。
最后一次记录是三年前，刑满释放后便如同人间蒸发，行踪不明。
档案上的照片，虽然带着几分年少的青涩和街头混迹的痞气，但那张脸的侧影轮廓、耳朵的独特形状，尤其是那双透着精光、仿佛时刻在算计的眼睛，与桑榆笔下绘制出的画像相似度极高！
“壁虎……马强……”桑榆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将其与案件细节串联起来，“一个擅长潜入、开锁，习惯性规避正面冲突而非实施暴力犯罪的人……这与苏晓案现场呈现出的‘专业级清理’，以及毫无强行闯入痕迹的特点高度吻合！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直接动手的行凶者，或者，至少是负责潜入和完成现场清理的关键角色！”
赵刚用力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声音：“对上了！全他妈对上了！我这就去签发对马强的通缉令！重点布控所有交通枢纽，还有他以前可能藏身的窝点！”
“赵队，”桑榆冷静地补充，“建议排查范围，重点加上雅筑酒店周边区域，以及……所有可能与李明宇产生间接或直接交集的场所，马强三年前刑满释放后就行踪成谜，他需要经济来源和一个‘雇主’，而李明宇，既有明确的作案动机，也不缺乏支付佣金的财力。”
“说得太对了！”赵刚此刻对桑榆的判断力已是十分信服，二话不说，立刻拿起手机到一旁紧张地部署起来。
打完电话后走到门口，赵刚顿了顿，黢黑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窘迫，回头对桑榆说：“桑顾问，你参与案子的事搞清楚了，是我手下那小子说漏了嘴。”
“是王磊警官吧？”桑榆眼里带着了然，“难怪我一去他就那么大敌意。”
赵刚一脸惊悚：“嘿，你还真神了……”
“好了老赵，”周幸以及时打断，“先集中精力抓人，王磊违反纪律的事，等案子结了再说。”
“用你说！等案子结了，看我怎么收拾他！”赵刚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桑榆看着平板上马强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画纸上那个眼神深邃的黑影，心中并未因找到关键嫌疑人而充满喜悦，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
找到马强，或许能揭开苏晓案直接执行层面的迷雾，但隐藏在幕后的雇主究竟是谁？
雅筑酒店在这盘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那个通过隐藏摄像头，接收“小美人鱼”玩偶这个诡异信号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这一切，仿佛只是掀开了巨大冰山的一角。
周幸以仿佛能洞悉她内心的波澜，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那只带着薄茧、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传递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想太多，一步一步来，先集中精力钉死这个马强，只要撬开他的嘴，很多缠绕的线头自然就能理顺，至于雅筑酒店……”他眼神微眯，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狩猎前的耐心，“等二组明面上的调查把水搅得更浑些，我们再看，底下到底会冒出些什么玩意儿。”
他拿起桑榆画的那张已然栩栩如生的画像原稿，仔细地沿着折痕收好，放进自己贴身的内侧口袋，动作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这张原稿我先保管，技术科那边电子版已经同步下发各相关单位了，今天辛苦了，你脑力消耗太大，赶紧回去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估计还有硬仗要打。”
林佳也适时地凑了过来，一把搂住桑榆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走走走，小桑榆！姐开车送你回去！今天你可给咱一组长脸了，看把老赵给震的！破案后非得让他大出血请客不可！”
桑榆被林佳半推半拉着，跟周幸以道了别。走出市局大楼，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疲惫。她深吸一口气，感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坐在林佳那辆有些年头的小车里，等红灯的间隙，桑榆望着窗外流光溢彩、仿佛永不疲倦的城市夜景，思绪却依然不受控制地穿梭于白天的每一个关键节点——
那个构图别扭到令人不适的命案现场，那个与极致奢华格格不入的廉价小美人鱼玩偶，监控里那个模糊却致命的黑影，记录本上那条指向雅筑酒店的简单记录，还有马强档案照里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
【线索正在汇聚，像散落的珠子被逐渐串起。】桑影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少了平日的冷嘲热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背后牵扯出的东西，其复杂和黑暗程度，恐怕远超一桩简单的雇凶杀人，那个雅筑酒店，绝对是个不容忽视的关键节点。】
“我知道。”桑榆在心里无声却坚定地回应，目光穿过车窗，投向更遥远的黑暗深处，“不管那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我们都得把它揪出来，曝晒在阳光之下。”
林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事，轻轻按下了车载音响的播放键。一首轻柔的曲子流淌出来，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林佳目视前方，声音是少见的温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桑榆没有回答，只是将车窗又降下了一些，让更多的夜风涌进来。在这座沉睡的城市里，还有多少秘密隐藏在黑暗中？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还有一盏灯亮着，就有人在为了真相而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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