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停职
张局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如铁，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周幸以站在那张熟悉的实木办公桌前，鞋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缝隙里的灰尘。
这间办公室他来过太多次，往常总是茶香袅袅，伴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连讨论案件都带着几分从容。
可今天，那只紫砂壶静静地立在桌角，茶水早已凉透，只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茶叶凉透的味道，与此刻的氛围倒是相得益彰。
张局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击，不似往日的急躁，反倒像老式座钟的摆锤，一声声叩在人心上。
“咔、咔、咔”，每一声都带着深思熟虑的分量，最后停在文件上那个鲜红的印章边缘。
他的指腹摩挲着印章凸起的纹路，声音沙哑：“吴永志这个名字，在卷宗里埋得太深，底下牵扯的线，能把半个洛城的关系网都搅成乱麻。”
他抬眼时，眼角的皱纹深深刻进皮肤里，看向周幸以的目光里既有责备，更有担忧：“白龙把人送到我们面前，到底是递刀还是下套？周幸以，这刀你敢接吗？就算接了，刀柄你又知道握在谁手里吗？”
周幸以正要开口，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凝重的寂静。
张局接电话的手微微发颤，周幸以清楚地看见他握住听筒的指节泛白，“……是，我明白……好，我让他们听。”张局挂电话的动作带着压抑的怒气，听筒落在座机上发出一声闷响。
按下免提键的瞬间，一个油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每个字都带着官腔：“周幸以，桑榆是吧？我是部里‘蜂鸟计划’专项组的王副组长。”
桑榆不自觉地往周幸以身边靠近半步。
这种腔调她太熟悉了——在各种推诿扯皮的会议里，在那些“研究研究”的答复中，总是包裹着一层官威，内里其实却是怯于担责的懦弱。
果不其然，王组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你们今晚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们布了这么多年的网，就等着白龙现身！你们倒好，为了一个破技术员，把整个计划都搅黄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不懂大局的！”
“破技术员？”周幸以的声音冷得像冰，“王组长似乎忘了，‘罗曼什’平台上的每个数据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伯爵手里攥着的是成千上万个家庭的命运。你们的网布了这么多年，可曾捕到过一条鱼？还是说，你们就等着鱼把网撑破，好向上级汇报‘网不够大’？”
“放肆！”王组长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听筒嗡嗡作响，“周幸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质疑我们的计划？蜂鸟计划启动时，你还在穿开裆裤！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牺牲？”周幸以往前踏出一步，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是牺牲，还是被某些人当成了晋升的垫脚石？当年那些在一线奋战的卧底，是不是也被你们一句‘顾全大局’就弃之不顾？现在你们又要重蹈覆辙，对伯爵操控下的无数生命视而不见，就为了等着摘取‘抓获白龙’的功劳？”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冻结。
桑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影姐之所以对警局的人也充满戒心，不正是因为可能存在这样的“敌人”在阻挠调查真相吗？
张局像是被周幸以这番惊人之语惊醒，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把脸转向窗外——那叹息里藏着无奈、愤怒，更有一份对周幸以这般冲动的担忧。
他何尝不明白周幸以说得在理？可他更清楚，在这个体系里，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个年轻人，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整整十秒，随后传来王组长气急败坏的咆哮：“周幸以！你被停职了！马上！纪检的同志就会过去！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小小的刑警，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绝密信息的！是不是被人策反了！”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把矛头转向桑榆，语气轻蔑：“还有那个姓桑的，一个靠关系进后勤处的，掺和这么多事做什么？一起查！我看你们俩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故意破坏我们的工作！”
“王组长。”张局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幸以年轻，说话冲动了些，但他的初心是好的，桑顾问的身份是经过正规考核的，没有问题。至于停职……我认为是否可以先缓一缓？毕竟吴永志和伯爵的案子还在审讯中，很多线索还需要他们配合。”
这话说得委婉，却分明是在维护。
张局心里清楚，周幸以这样的干将若是被停职，损失的将是整个洛城警界的战斗力。
电话那头的王组长显然没料到张局会插话，愣了片刻，随即冷嗤一声：“张副局长，这是部里的决定！你这是在包庇下属吗？”他特意加重了“副”字，意在提醒张局认清自己的位置。
张局果然不再言语，只是缓缓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杯凉透的茶，递到周幸以面前。这个动作既是安抚，也是无声的支持——在这个体制里，有时明哲保身不是懦弱，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该保护的人。
周幸以看着那杯凉茶，又看了看张局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自嘲与不羁，透着几分“随它去”的洒脱。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仿佛被停职查办的根本不是自己。
“正好，最近缺觉，就当是带薪休假了。”
张局还想说什么，电话已被挂断，只剩下忙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他重重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幸以啊幸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位王组长在系统里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周幸以依然站得笔直，目光坚定：“张局，我说的是事实，如果连真话都不敢说，那还当什么警察？”他转向桑榆，语气缓和了些：“抱歉，连累你了。”
桑榆轻轻摇头，意识里桑影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不，该说谢谢的是我们，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敢为当年的事说句公道话了。】
她们的父母固然因传递错误情报导致任务失败而负有责任，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从未听闻有任何人去调查这件事！
情报传递后的行动部署本就复杂，她一直怀疑是否是有人在得到消息后未经充分研判就贪功冒进，最终酿成惨重伤亡。
但她受困于桑榆体内，无法亲自追查，因此挑选合作伙伴时总是格外谨慎，对周幸以的考察也一再试探。
张局长叹了口气，语气复杂：“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按照程序，你们先交接手头的工作，配合调查，不过……”他压低声音，“我会尽量周旋，争取让你们留在局里配合调查，而不是被带走。”
走出副局长办公室，重案一组的几人立刻围了上来。
“头儿，怎么回事？”林佳手里还拿着半个包子，此时也顾不上吃了，一双美目圆睁，“听说你要被停职？”
刘海抓了抓本就稀疏的头发，一脸焦虑：“不是吧？伯爵那边的数据我刚理出点头绪，这要是换人接手，岂不是又要从头来过！”
李铭直接把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头儿，要不要我们去找张局理论？这也太欺负人了！”
就连平时与周幸以不太对付的二组赵刚也凑了过来，粗声粗气地说：“老周，这事你做得够爷们！要我说，咱们联名去找张局，凭什么这么对待一线拼命的兄弟？”
三组雷晋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却透着寒意：“周队，这事确实让人心寒，我们在一线拼死拼活，上面的人就这么随意处置？”
周幸以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同事，心里一暖，脸上却还是无所谓的表情：“行了行了，都消停点，我暂且不能参与案件，接下来就靠你们了，别乱来。”
他拍了拍刘海的肩膀：“你那头发本来就不多，再操心真要秃了。”
又对李铭说：“有这力气不如去健身房发泄发泄。”
他环视众人，语气轻松：“我行得正，不怕查。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何乐而不为？倒是你们，别让我失望，该查的案子一个都不能落下。”
众人还想说什么，周幸以已经摆摆手，带着桑榆往审讯室方向走去。
雷晋快步跟上，低声道：“周队，伯爵提出要见一个人，声称只有见到这个人，他才会交代罗曼什网站的相关信息。他要见的是……桑榆顾问。”
周幸以眉头紧锁，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张局摊手：“这可不是我要求的。”
张局一脸头疼，没好气地瞪着周幸以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伯爵，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周幸以沉思片刻：“张局，虽然我们被停职，但显然案件的核心线索已经指向我们。我建议，让我们继续参与调查，至少在见到伯爵、弄清他的意图之前。”
张局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好，我会向上级说明情况，但在纪检部门正式介入前，你们要把握好分寸。”
走在走廊里，灯光显得格外清冷。
桑榆轻声问道：“周队，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了我父母的事……”
“因为那是事实。”周幸以停下脚步，“而且，我不认为恪尽职守的警察应该被遗忘。”
意识里，桑影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波动：【告诉他，伯爵点名要见我绝非偶然，白龙……可能已经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桑榆将桑影的担忧转达给周幸以，周幸以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看来，我们得好好会会这位伯爵了。”
他们走向审讯室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周幸以突然开口：“不管伯爵提出什么要求，记住，安全第一，我就在监控室看着。”
桑榆点头，意识里桑影冷笑一声：【放心，我倒要看看，这个数据疯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在审讯室门口，雷晋压低声音：“伯爵的情绪很稳定，问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有所依仗。但他坚持，只要见到桑顾问，他就交代。”
周幸以看向桑榆，目光中带着询问。桑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当她推开审讯室的门时，伯爵抬起头，那张娃娃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终于来了，夜莺，或者说，我该叫你……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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