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虚假与真实
岛屿地下深处，纯白色的“沟通室”里，寒意几乎要凝练成实质，顺着毛孔往骨缝里钻。
桑榆躺在泛着金属寒气的皮革躺椅上，衣料形同虚设，那股冷意直刺肌肤，让她忍不住绷紧了脊背。
白龙静立在控制台前，挺拔的背影在惨白灯光下投下一道狭长的阴影，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审判之剑。
今日的他，褪去了所有科研者的冷静自持，只剩下裁决者的绝对权威。
“夜莺。”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却精准地切开了室内的死寂，“之前的清理很成功，但在你意识深处，仍有更为顽固的沉淀需要彻底净化——今天，我们要进行最深层的溯源，去触及那些构成你一切行为逻辑的……最初基石。”
桑榆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冰冷藤蔓疯缠而上，勒得她呼吸发紧。
【小心！】桑影的意识瞬间拉满警戒，【他要碰核心区域了！稳住，记住你是谁！】
白龙转身，掌心托着一具结构精密复杂的神经接驳头冠，幽蓝电极闪烁着冷光，裹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放轻松，然后接纳它。”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漠，“让我们回到一切的起点，看看你知晓自己从何而来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头冠扣下的瞬间，极致的冰凉紧贴头皮。
仪器启动的刹那，没有温和引导，只有一股近乎野蛮的撕扯力，粗暴地拽着她的意识，朝着那片被层层铁锁封锁的记忆深渊沉坠而去——
意识在混沌中飞速下坠，下一秒，冰冷的雨水和昏黄的灯光便蛮横地占据了所有感官。
一个熟悉到让灵魂震颤的场景铺陈开来：雨夜的小镇，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透过孩童的视线，她看见派出所昏黄的光晕里，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蜷缩在长椅下，手臂上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混着雨水，滴落在斑驳的地面上，晕开点点暗红。
记忆中的“父亲”正蹲在他面前包扎伤口，等父亲转身走进所里试图联系孩子的父母时，年幼的桑榆躲在门框后，清澈的眼眸里交织着好奇与怯意。
“你……你怎么受伤了呀？”小女孩的声音稚嫩清脆，在淅沥雨声中格外明晰。
少年猛地抬头，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已初现锐利轮廓，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像被困在绝境的野兽，冰冷、警惕，没有丝毫感激。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冷眸死死盯着她，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小小的桑榆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却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被体温捂热的水果糖，怯生生地递过去：“吃了就不疼了……”
少年瞥了眼那颗皱巴巴的糖果，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
少年眼神骤变，猛地撕掉刚包扎好的纱布，仿佛那温暖的关怀是什么令人作呕的污秽，“多管闲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跃出窗口，身影瞬间消失在滂沱大雨中，只留下那颗掉在地上的水果糖，和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的小桑榆。
这怎么可能？！她记忆中的画面与认知在剧烈冲撞！
那个作为她“穿书”认知基石、属于另一个和平世界、与这个危险漩涡毫无瓜葛的“前世父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股颠覆性的骇浪瞬间冲垮了她的认知堤坝。
她不是穿书吗？！
为什么白龙的测试中会浮现这些记忆？
那她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关于前世平凡画手与普通家庭的记忆，又是什么？！
【不对！】桑影的意识在脑海中发出尖锐警报，带着恍然大悟的惊悚，【不是穿书！也不是主人格苏醒，榆榆，我们都搞错了！你那段所谓的前世记忆，根本不是自然苏醒——是覆写！是他用那段记忆进行修改后，覆盖了你真实的童年！】
这个猜测如惊雷炸响，在她混乱的意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桑影所言为真，那白龙的手段之阴狠，远超她们的想象——他不仅篡改记忆，更构建了一套完整的、能让受害者自我合理化的虚假认知体系！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造物主般的声音，从她头顶的“天空”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看清楚了么？这些软弱的情感联结，这些毫无价值的善意施舍，从最初就是错误的，你所以为的善良，不过是需要被剔除的杂质。”
这声音试图引导她憎恶这段刚浮现的真实记忆，将那份属于小桑榆本能的善良，定义为“错误”与“杂质”。
现实中的沟通室内，桑榆的身体倏然绷紧，细密的震颤顺着脊椎蔓延，躺在椅背上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软肉里。
她耗尽全部自制力，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认知颠覆带来的剧烈眩晕。
屏幕上，代表意识冲突的脑波曲线正在疯狂跳动，如同一根即将绷断的弦。
白龙凝视着那紊乱的数据，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掌控一切的弧度：“看来，我们触及到核心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更强的诱导性，“这些纠缠不清的软弱，这些定义了你过去的错误代码……它们的存在，就是你需要被净化的理由。”
桑榆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因内心的巨大风暴而剧烈颤抖。
她在意识深处，与同样深陷震惊的桑影紧紧相依。
【他……他竟然……】桑榆的意识因愤怒和后怕而断断续续。
【我明白了！】桑影的声音冷得像淬火的冰，带着刺骨的恨意，【他不仅要掩盖真相，还要让你主动厌恶、排斥真实的过去，从而全盘接受他为你设定的夜莺身份！这个疯子！十四岁前的记忆根本就不是受到影响而封闭，是他！强行覆盖你的记忆后才导致了你的失忆！】
“我……明白了，先生。”桑榆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沙哑，听起来像是情绪被“净化”后的疲惫与冷漠，“这些……纠缠不清的过去，这些软弱的记忆……确实，不该存在。”
她必须顺着他的引导，将这份关乎自身根源的惊天真相，表演成一场需要被清除的“错误”。
白龙微微颔首，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一点，仪器的嗡鸣声陡然增强，预示着下一段、或许更为残酷的记忆冲击即将到来。
“很好，那么，让我们继续……彻底清扫这些精神的累赘。”
场景猛地切换。
阴暗的大厅里，硝烟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小白龙站在高处，无感情的目光扫过屏幕中一群新被带入组织的人。突然，他的视线凝固了——他看到了一个女孩，那张脸，与记忆中雨夜小镇派出所里那个好奇的女孩，一模一样！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引起他兴趣的事，喊来手下，吩咐着将这个女孩的资料送来。
苍穹上传来带着一丝玩味的冷酷的声音：“很有趣，不是吗？在黑暗帝国的核心，却看到了一个本该在阳光下的普通女孩，她的父母，那对声称投诚的商人夫妻，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给他呢？”
紧接着的画面破碎而混乱。
焦急的父母低声交谈，“暴露了”“必须送走”的字眼在耳边回响；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吞噬了一切，灼热的气浪仿佛能隔着记忆将人灼伤。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那栋建筑在眼前化作废墟，父母的身影被火焰彻底吞没。
极致的恐惧和悲伤如同海啸般袭来，意识为了自保，开始扭曲、封闭……
苍穹上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实验成功的满意：“看，所谓的忠诚与亲情，在绝对力量面前多么不堪一击，他们守护不了你，也守护不了他们可笑的信念，从这一刻起，那个弱者，连同她无用的情感，都该被埋葬了。”
记忆的轨迹被强行扭转。
那些与小镇派出所“父母”相处的温馨日常，被剥离了真实的情感内核，包装成模糊的、“前世”作为普通画手的记忆碎片。
紧接着是冰冷的实验室，药物带来的强烈眩晕感，以及……一个被强行塞入意识深处的核心——那是濒死的夜莺的意识被剥离后植入进桑榆体内的“种子”。
从此，桑榆体内多了一个名为“桑影”的保护者，而桑榆本身的记忆，被替换成了“穿书”进入这个危险世界的荒诞设定。
苍穹的声音带着造物主般的傲慢：“我给了你一个新的开始，也给了你参与这项意识共生与转化项目的机会，你应该感激我，夜莺。”
躺在椅子上的桑榆，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物。
巨大的悲痛、被欺骗的愤怒、得知真相的震撼……如同无数把尖刀在体内翻搅。她想尖叫，想质问，想摧毁眼前的一切！
【桑榆！稳住！】桑影的意识在咆哮，用尽全部力量压制着本体几乎崩溃的情绪，【不能功亏一篑！他在看着你！记住你现在是夜莺——是剥离了无用情感、只效忠于他的夜莺！】
桑影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头，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却强行拉回了一丝理智。
白龙现在一直以为他的实验是成功的，属于夜莺的意识正在慢慢替代了桑榆的意识，所以她必须忍住悲伤，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
桑榆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泪，只有一片被强行压制后残留的猩红，以及一种近乎碎裂的冰冷。
她大口喘息着，像濒死的鱼，但若仔细看去，她看向白龙的眼神，正在极度的痛苦中艰难塑造成型——那是属于夜莺的、但是却带着一丝疯狂与绝对服从的眼神。
现在的桑榆既不是原来从组织厮杀中活下来的夜莺，也不是那个心向阳光善良温暖的桑榆！
她是一个只属于白龙的、强大的夜莺！
“先……生……”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些……就是需要被清除的……杂质吗？”她甚至试图勾起一个扭曲的、表示理解的嘴角，却只留下一个僵硬的弧度。
白龙密切监控着所有生理数据——心率失常、血压飙升、神经电信号混乱……这些都证明她经历了毁灭性的情感冲击。
但最终，她清醒了，并且……认定那是“杂质”。
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崩溃、哭泣或质问，只看到了在情感废墟上，强行建立起来的忠诚。
他缓缓关掉仪器，走到她身边，俯视着她汗湿的脸庞。指尖拂过她的额头，他能清晰感受到皮肤下未平的震颤。
“感觉如何，夜莺？”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探究。
“像……蜕了一层皮。”桑榆闭上眼，再睁开时，猩红褪去些许，只剩下疲惫的冰冷，“很痛苦……但，很有必要，谢谢您，先生，让我看清了……什么是真正需要舍弃的。”
她将那份蚀骨的悲痛，完美演绎成了“净化”后的清醒。
白龙凝视了她良久，终于，一丝真正的、不带杂质的满意笑容在他嘴角绽开。
“很好。”他取下她头上的头冠，“你通过了最后的测试，过去的软弱将再也无法影响你分毫，现在的你，是纯粹的夜莺，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掌控感：“休息吧，很快，你将迎来新生后的第一个任务，我们的疆土，需要你的力量去开拓。”
白龙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室内回响，渐行渐远。
当房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桑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躺椅上，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没有哭出声，身体却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是她为了不发出声音，硬生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因为她不知道休息的地方是否还有白龙的监控。
【原来当时那份情报是故意被送到我们父母那的！难怪我当时逃出组织会觉得那么轻松！】桑影的意识也在颤抖，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杀意，【是他！一切都是他设计的！父母的死……甚至是我的死亡都是他一手设计的……】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桑榆在意识中回应，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以夜莺的身份，接近他，取得他完全的信任，带着我们父母和姐姐你的那份血仇，摧毁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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