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我信她

周家别墅的顶层书房，厚重的防弹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可能，只余下室内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周幸以肩上雪白的绷带，显得格外醒目。

周维安和苏晚晴分坐两侧，神情是少有的郑重。一台经过特殊加密的笔记本电脑已启动，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验证代码。

“幸以，”周维安沉声开口，带着正式的引荐意味，“这位是蜂鸟计划的最高负责人，我们尊称她为林首长。”

苏晚晴补充道，语气敬重：“林首长洞察秋毫，举重若轻，在她面前，既要坦诚，也需谨慎。”

周幸以颔首，表示明白。

视频连接建立，屏幕亮起，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女性出现在画面中。她穿着简洁的深色中式立领上衣，短发利落，面容和蔼，眼角带着浅浅笑纹，像是一位极好说话的学者阿姨。

然而，当她目光抬起，透过屏幕随意扫来时，那双眼睛却清澈锐利得惊人，仿佛能轻易剥开所有层层伪装，直抵本质。她只是闲适地坐在那里，周身却弥漫着一种执掌风云、洞若观火后沉淀下的从容气度。

“维安，晚晴，这就是你们家那位差点就能来我们这儿共事的公子吧？”她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周幸以身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欣赏和调侃，“周幸以，内部表扬通报里的常客了，年轻人，有冲劲，是块好材料。”

“林首长，您好。”周幸以微微欠身，不卑不亢。

林首长唇角弯起一个更明显的弧度，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我记得，三个月前，我们通过正规渠道，向你发出了诚挚的邀请，结果被你毫不犹豫地拒了，理由嘛……是更习惯在明处的规则里办案，用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说话。”

她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一件趣事，“怎么样，明处的规则，这次是让你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需要动用家里这条最高级别的线了？”

周幸以深吸一口气，压下肩伤带来的隐痛，迎上那双含笑的、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开始陈述。

他从“碧水”新型毒品的异常流通，谈到对白龙组织核心可能并未真正瓦解的怀疑，逻辑清晰地勾勒出水面下的暗流。

他的叙述严谨而有据，但提及桑榆，尤其是她与自己数次“生死相搏”时，语速出现了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细微的凝滞。

就在这微妙停顿发生的瞬间，屏幕那端的林首长轻轻“哦？”了一声，适时地打断了他。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带着长辈般的关怀，眼神却更加专注：“幸以啊，到了我这个位置，最怕的不是信息有误，而是信息不全。有时候，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顾虑，一点下意识的保留，就像棋盘上藏起的那颗棋子，可能会导致满盘皆输，让前面无数的努力和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带笑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屏幕，看进他心底最深处，“你刚才提到桑榆那孩子……是不是还有什么情况，让你觉得……不太好说出口啊？”

那目光带着笑意，压力却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住他，让他所有的权衡与犹豫都无所遁形。

父母凝重的眼神，桑榆招式间那转瞬即逝的留手，心脏处新旧交叠的刺痛感……无数画面在他脑中激烈碰撞。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破釜沉舟的清明与坚定。

“林首长，”他语气沉静而有力，“我判断，桑榆，极有可能从未叛变，她所有的行为，包括对我……造成的伤害，都是为了执行一项极度危险的潜伏任务。她孤身一人，身处龙潭虎穴，没有任何支援，背负着叛徒的污名，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与黑暗周旋。”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申请，由我作为她的唯一联络人，建立与她的联系，为她提供必要的后方支持。”

视频那头，林首长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她看着周幸以，目光深邃，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桑榆那姑娘……我记得档案上写得很清楚，她在你心脏附近，开过一个不小的口子。”

她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陈述事实的客观，“那一下，稍微偏一点，你现在就没机会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了。周幸以，你就这么信她？用你的命，用蜂鸟潜在的风险，用你父母多年的根基，去赌一个身不由己？”

压力如山，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伤口的疼痛也尖锐起来。

周幸以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上那道能令许多人窒息的目光，眼神坦荡而炽热：“我信。”

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是出于私情，而是因为我亲眼见过她眼底深藏的挣扎，亲身感受过她手下留情的破绽，那一刀，她精准地避开了致命处，她一个人在黑暗里走了太久，背负着不该由她背负的罪名，承受着来自双方的压力，我不能……也绝不能放她一个人继续走下去，如果连我都不去拉住她，还有谁会？”

说着，周幸以从贴身口袋里，极其郑重地取出那张被体温熨帖着的、略显皱褶的糖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在摄像头前展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糖纸上，用极细的笔迹清晰地写着——

“市局有鬼”

“19°  N，81°  W”

当这两行字映入眼帘时，林首长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明显的波动。

她只是身体几不可查地坐正了些，目光在那张糖纸上停留的时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长，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中。

整个加密通讯空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几秒后，她缓缓靠回椅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却莫名让人感到沉重：“桑榆那孩子……倒是给你留了份甜点。”

周幸以点头确认：“是，她是在最后一次交手，制造我重伤的混乱中，塞进我口袋的，这是她用命换来的情报。”

林首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周维安和苏晚晴，最后落回周幸以身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市局有鬼，还有一个坐标……有意思，这件事，我会亲自接手，定为蜂鸟最高密级，这个坐标，我会用最可靠的方式去核实，在结果出来前，仅限于我们四人知晓。”

她看着周幸以，眼中带着赞许和更深远的考量：“你能从细微处察觉到白龙组织覆灭后的不对劲，这很不错，嗅觉很灵敏。事实上，在罗曼什的老巢被端掉后，这个组织并没有像我们预期的那样如丧家之犬般溃散，根据我们掌握的数据，与之相关的各类犯罪活动，在某些领域反而更加猖獗和隐蔽。”

她端起旁边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我们内部也一直在讨论，这个新龙首，他到底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或者说，他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世界上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心甘情愿地、前仆后继地为他打掩护，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百年声誉？”

她放下茶杯，目光锁定周幸以：“所以，周幸以，你接下来的任务，不仅仅是弄清楚他派桑榆来洛城的目的，更要去接近那个核心——想办法探明新龙首，他赖以维系这个庞大黑暗帝国、让众多大佬为他所用的，那个真正的、独一无二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她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权威：“桑榆这姑娘，通过你和这张糖纸，在我这里算是挂上号了，但你要清楚，个人的信任和一份情报，还不足以完全洗刷她身上的嫌疑，扭转组织的正式认定，真想让我，让蜂鸟彻底相信她，她需要拿出更硬的证据，或者……”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幸以：“你，需要为她找到那份能一锤定音的铁证。”

周幸以紧紧攥着手中的糖纸，那微小的纸张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他挺直脊背，无视伤口传来的抗议，眼神灼灼，如同暗夜中燃起的星火：“我明白，我会找到答案，证明一切。”

……

酒店套房的空气里还残留着高强度训练后的灼热气息。

桑榆站在客厅中央，哑光黑的作战服紧贴身体，被汗水浸透，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几缕湿发黏在额角，她随手将其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眸。

房间隔音极好，将窗外都市的喧嚣彻底隔绝，只有她尚未平复的剧烈心跳在耳膜间鼓噪，就在这片近乎凝固的寂静中，放在茶几上的加密通讯器屏幕，骤然亮起冰冷的光。

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简洁到近乎残酷的指令，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破宁静：

「时机已至，把贺知章带来。」

桑榆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指尖已落在回复键上，没有丝毫犹豫：

「明白。」

【要动手了。】脑海中，桑影冷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那个满手脏血、早该下地狱的老色鬼，白寂现在要把他弄出来，到底想干嘛？总不会是想念他了吧？】

桑榆走到浴室的水槽边，拧开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

她双手掬起冷水，用力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瞬间驱散了训练带来的最后一丝疲惫，也让思维变得更加清晰锐利。

意识里，她的回应毫无波澜：“不清楚，但白寂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贺知章身上，一定有他急需的东西，或者……他知道某些必须被封存，或是被利用的秘密。”

【他现在被关在洛城第一监狱，那里铜墙铁壁，可不是街心公园，强攻是蠢办法，只会让我们变成筛子。】桑影分析着，语气转为凝重，【得用技巧，制造合法的意外，你之前在陈远那次失手，已经引起了些许涟漪，这次务必要成功，不能再给白寂任何怀疑的理由。】

“明白。”桑榆扯过毛巾，擦拭着脸颊和颈间的水珠，镜子里映出她恢复清明、甚至更加锐利的眼神，“贺知章落网后，刘海破解的U盘里那份加密名单，上面几个大人物的名字，或许可以借来一用。”

【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了。】桑影回应，速度极快，【有三个名字特别合适，可以利用他们在司法系统的影响力，伪造一份足够以假乱真的特别提审指令，让监狱方面，主动把贺知章送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更深沉的考量，【不过，我更好奇的是，白寂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急着捞他出来？总觉得这背后，藏着比我们目前所知更深的算计。】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按计划行事。”桑榆走出浴室，开始利落地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动作精准如机械，“这是任务，也是机会，白寂掌握的那种意识抽取和植入的技术核心，我们一直不得其法，他是如何将一个人的意识提炼成‘种子’，又如何将其‘种植’到另一个躯壳里……贺知章，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让我们更接近这黑暗技术的真相。”

【希望如此。】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紧迫感，【但动作必须要快，我有种预感，留给我们在周旋的时间不多了。】

桑榆没有再回应，她单膝跪地，将最后一把锋利的战术匕首稳稳插入靴侧的隐藏刀鞘，动作流畅如呼吸。

然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洛城璀璨的万家灯火，与房间内的寂静昏暗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目光穿透玻璃，投向远方那片被浓重夜色笼罩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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