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云之羽74

宫尚角最不愿意看见的，便是栖月的眼泪。

她的泪怎么也擦不尽，好像将所有的委屈与不安全部发泄出来，连带着他的指尖也沾染了苦涩。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我梦到你娶了云为衫，我梦到远徵他——”

“阿月，都是假的。”宫尚角低头吻住她湿软的睫，薄唇沾染了她的眼泪，果真苦涩。

“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此生只你一人，我别无所求。”

栖月抚上他胸前的纱布，力度似羽毛一般轻：“这般凶险...还疼吗？”

宫尚角摇头：“你若是再哭，说不定我就开始疼了。”

嘎吱——

一旁衣柜被打开，满脸委屈的宫远徵从里面钻出，举着包成粽子的手，可怜兮兮朝栖月道：“阿月，我哥不疼，我倒是疼呢。”

——

羽宫，一片死寂。

屋舍殿宇被毁去大半，残垣断壁间积雪覆盖，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宫子羽颓废孤寂坐在冰冷石阶上，掌心攥着一尾火狐绒尾，眼睛干涸得连泪也流不出。

哥哥、姨娘、金繁......昔日热闹羽宫，如今只余他一人喘息。

细雪落在他发上、肩膀，眼眸轻眨，雪花自他睫上落了下来，代替了他的泪。

栖月踏足此地，险些以为这是荒野遗迹，毫无生的气息。

窸窣——

宫子羽抬眸望向来者，是一抹执伞而来的鲜亮身影。

“宫子羽...？”栖月有些不敢认。

台阶上坐着的人乌发散乱，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鎏金宽袍，脸颊瘦削，满眼死寂。

见到她来，也毫无反应。

栖月脚步愈发轻了，静静坐到他身旁，伞面无声罩在他的头顶，遮住漫天细雪。

紧接着，她单手解下斗篷，披在了他身上。

他浑身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惊醒，空洞的目光渐渐聚拢。

栖月轻声道，生怕将他惊碎：“心里难过，还是发泄出来更好。想哭便哭吧，除了我，没人会知道。”

“...羽宫的血流了满地，不再需要无能的眼泪。”

不知他多久没有吃饭喝水，声音如沙砾般粗粝嘶哑。

栖月目光环顾这片埋藏了太多生命的废墟，也被这里的哀伤所浸染。

宫子羽静静转头看她：“你为什么会来。”

没有记忆，她为什么会来。

他失去了一切，她为什么会来。

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她为什么会来。

“因为，我担心你。”栖月对上他死水般的眼睛，“因为，我想起来一些事情，想来见见你。”

“...已经不重要了。”宫子羽声音很轻，“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栖月见他眼底一片死寂，黑洞洞的不见一丝光亮，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宫子羽已经失去了所有，自己却还抱着试探的心思来见他。

恍惚忆起那夜初见，宫子羽眉眼温润风流，接住了即将故意摔倒的她，满眼惊艳。

自那时起，宫子羽便将最赤忱的爱全部给予了她。

可惜他那时羽翼未丰，所有事都假借他人之手。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他不该落得如此。

栖月忽地将手中伞柄扔去，双手攥住宫子羽的衣襟，迫使他正着身子与栖月相对，他黑沉的眼底骤然漾起一圈涟漪。

“宫子羽，你这就要认命了吗？杀害你至亲的无锋依旧尚存江湖，宫门因此重创，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颓废消极，那宫门的血就白流了！”

“失去至亲的，不止你一个。宫尚角、宫远徵，在他们年幼时便失去了父母双亲，他们是怎样挣扎着撑起一宫之主的责任，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振作起来，不要认输，即使跌落在泥潭里，也得拼命往上爬。

像她这样，哪怕自小便成为最下等的妓，也要一步步咬牙吞血向上爬。

宫子羽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她的话狠狠刺穿。

他松开手中狐尾，猛地攥住栖月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你懂什么？”他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恨不能燃尽一切，“他们至少还有彼此！而我，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他的怒火并不对着栖月，更像是一腔愤懑无处发泄，急于寻找一个能接纳他的突破口。

“谁说你什么都没了。”栖月直视他，毫不退缩，“你身为执刃，你还有宫门，还有需要你守护的族人，被无锋肆意践踏的鲜血，需要你去夺回！”

“......”宫子羽干涸的眼眶终于湿润，痛苦地溢出一滴泪，顺着他的面庞蜿蜒而下。

“每当我闭起眼睛，都能想起金繁挡在我身前，被斩断身体的惨状；想起，姨娘与哥哥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双眼......”

栖月掰开他的双手，转而覆了上去：“不要被回忆埋葬，痛苦是成长的必需品。若是他们还活着，定然不愿你如此煎熬。”

宫子羽怔怔看她，许久。

久到细雪覆满两人发丝，泪水凝固在脸颊。

久到那颗被悲痛淹没的心，终于恢复了温度与生机。

久到时间寂静，几乎要永远定格在这一瞬。

“你说得对，月儿。”他轻轻朝栖月倒去，埋在她温热细腻的脖颈，双手虚虚环住她的腰身。

他终于再一次拥抱了她。

栖月温柔轻抚着他的背脊：“让侍卫将这里恢复如初，好不好？”

宫子羽闷声应道：“好。”

“一会儿去用饭，再好好休息一天，好不好？”

“好。”

宫子羽闭上双眼：“我都听你的，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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