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当年受辱

顾山月是四处给人家做奴婢长大的。

第一家是个员外郎，家财万贯却是个吝啬鬼，从来不肯在下人身上多花一文钱，那时她不过五岁的年纪，吃的是剩菜剩饭，人还没灶台高，大冬天里穿着单衣够着一人高的柴火往灶台里添火打杂，那个年纪的孩子哪里会干活，被火燎到是常有的事，手上被烫伤，脚上生冻疮，能活着纯属命硬，熬了三年后，员外家遭了难，变卖奴仆还债，她才被重新发卖。

第二家是顾秀才家，秀才饱读诗书，夫人温和良善。

夫人对待下人十分宽厚，见她眉如远山眸似月，便赐了她“顾山月”这个名字与姓氏，不仅教她识字，连掌家管账也倾囊相授，膝下无子的夫人待她如亲女。

可三年后，这份安稳终是碎了。

夫人难得有孕却难产，一尸两命。

顾秀才悲痛欲绝，见顾山月便触景生情，决意返乡时将她再次发卖。人牙子想将她卖到青楼，她拼死拒入，最终被转卖到了冯家——冯尔葶府上。

冯家啊，那是顾山月的梦魇魔窟。

冯家在清河镇是响当当的官宦大户，冯老爷官居知州，对外素来以“刚正不阿”自居，内里却因跋扈行事积下不少私怨，全靠权势压得无人敢言。

顾山月进冯家时刚满十一，先从粗使婢女做起，后来被分到独女冯尔葶身边当差。这位冯小姐自小被宠得骄纵蛮横，对下人动辄打骂，顾山月初来那几年，身上的青紫就没断过。她学着收敛锋芒，嘴甜讨好，才算勉强在府里立足。

变故发生在她入府第三年。

顾山月十四岁了，身形抽条，眉眼长开，那份惊心动魄的美再也藏不住。即便穿着最粗陋的麻衣在园里洒扫，也总能吸引往来的目光，连带着站在一旁的冯尔葶都成了陪衬，连冯尔葶看上的公子都偷偷临摹顾山月的小像。

冯尔葶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她咽不下这口气，此后一年内，对顾山月的刁难便愈发变本加厉，往日的打骂不过是小惩，如今的手段，更添了几分咬牙切齿的阴狠。

冯尔葶的折磨，四季无休。

冬日里，她会把刚从冰窖取出的井水泼在顾山月手上，逼她跪着搓洗厚重的锦袍；夏日正午，又罚她顶着烈日跪在碎石子上，一跪便是两个时辰，不许喝一口水。她还曾趁顾山月梳头时，猛地将簪子戳向她的脸颊，又在她端茶时故意绊倒她，想让滚烫的茶水泼毁她的容貌，全靠顾山月次次机敏闪躲才得以保全。

渐渐地，折磨成了冯尔葶的乐子。

她不准人再叫“顾山月”，只逼她应“犬奴”——这两个字一出口，府里上下便知她是任人践踏的出气筒。

挑粪的仆役敢故意撞翻她的食盆，厨房打杂的婆子从不给她留热饭，连最低等的小丫头都能踹她两脚，只为讨好冯小姐。

那段日子，是顾山月的炼狱。她无数次想过一死了之，可心底那点未灭的傲气总在撑着：再熬一天，或许就有转机。

转机没来，更深的深渊却在等着她。

她不是没想过逃，可身契被攥在冯家手里，又身无分文，连逃出去的勇气都透着绝望。

这天，冯尔葶竟难得摆出慈眉善目的样子，叫她去偏西房取一件首饰。顾山月心头发紧，悄悄藏了把防身的短刃在袖中。

推开门，阴暗的屋里只有年逾六十的老管家——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淫笑着搓手，猛地扑了过来。顾山月吓得浑身发抖，却瞬间燃起了当年拒入青楼时的狠劲，抽出短刃就朝管家刺去。

她力气小，没能致命，却狠狠划掉了他一只耳朵。管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了。

冯尔葶设计的阴谋败露，可冯家在清河镇只手遮天，此事终究被压了下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反诬陷顾山月偷盗，将她按在地上往死里打，直打得她气息奄奄、人事不知，最后丢给牙婆发卖——好歹留了口气，没落得“高门打死丫鬟”的话柄。

而买下她这半条命的，正是叶淮然的母亲。

再后来她便在延福村叶家扎了根，直到今日……

冯尔葶对顾山月的折磨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处，更是人格上的践踏，在那段看不到光亮的时光里，顾山月险些迷失自我，真的成为众人口中的“犬奴”。

“犬奴。”

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顾山月耳中。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侮辱，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恍惚间，冯尔婷那张骄横的脸与眼前人的面容重叠，冰冷的井水、滚烫的石子、府里人鄙夷的目光……无数阴暗的记忆翻涌而上，她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冯家任人践踏的小丫鬟。

但下一秒，指尖触及腕上温润的玉镯，耳边是京城宅邸里熟悉的檐角风铃声。

顾山月猛地回神——这里不是清河镇的冯家，她也不再是那个叫“犬奴”的丫鬟。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挺直了脊背。

如今的她，是京城将军府的夫人，顾山月。

冯尔葶没料到居然会在尚书府的家宴上看到顾山月，那个以为早就不知死在哪里的犬奴。

她的眉眼更出挑了，一嗔一喜都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那种美让她羡慕，更令她嫉妒，这种感觉如蚂蚁般啃食了她整个少女时代，如今她有衣着华贵的坐在京中有名有姓的夫人之间？是见鬼了？

冯尔葶失了仪态，几步冲到顾山月面前，在认清确实是顾山月的容貌后嘲讽一笑，声音因激动而拔得又尖又锐，瞬间刺破了宴会的和乐氛围：“哟！我还当我看错了？”她故意夸张地上下打量着顾山月，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唇角勾起极尽讥讽的弧度，“这不是我们冯家那个偷了金簪，被撵出去的发卖婢子——‘犬奴’吗？！”

“犬奴”二字，她咬得极重，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周遭瞬间死寂。

所有谈笑风生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充满了震惊、好奇与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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