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我不会让你有事

叶淮然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与算计的明眸此刻清澈见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卸下背负了十几年的千斤重担。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顾山月，从带你回京那日起，我便一直在想，告诉你真相是不是一个错误。但现在……”他握紧她的手，力道坚定，“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他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雪夜，声音低沉而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尘封已久的故事：

“我并非延福村的人。我本名……就是叶淮然，前司矿都督叶廷安的长子。”

“司矿都督，掌管天下矿脉勘探开采，权柄不小，却也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我父亲为人刚正，偶然勘得一处藏量惊人、足以动摇国本的金矿，还未及上报，便引来了灭顶之灾。”

他的声音到这里，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眼底翻涌起压抑不住的痛苦与血色。

“那夜……毫无征兆。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我亲眼看着父亲被乱刀砍倒，母亲为了护着我和小妹，被人从背后……二弟才十岁，躲在书案下，被活活拖出来砍成肉泥……小妹她……她最小，最怕黑，那晚的叫声却最尖利，最后也悄无声息……”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手背上青筋隐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充斥着绝望的夜晚。“管家拼死将我藏在后院枯井的夹缝里，还将藏着矿脉秘密玉簪交给我，他自己却……我听着外面的杀戮声，闻着浓重的血腥气，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切归于死寂……奶娘王嬷嬷找到了我。”

顾山月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终于明白，他偶尔在深夜里那压抑的、破碎的梦呓从何而来。

那不是梦，是刻在骨血里、无法磨灭的惨痛记忆。

那个她叫了三年“婆母”、看似普通村妇的老人，竟是拼死护下叶家唯一血脉的忠仆！

“王嬷嬷带着我，隐姓埋名，逃到了延福村以求日后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后来天下大乱，我想要投军，搏个出身，也为将来翻案积蓄力量。可嬷嬷怕了，她怕叶家最后一点血脉也折在战场上……”

他睁开眼，眸中已恢复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她逼我成亲，想为叶家留个后，哪怕我死了，也有人能继续追查真相。后来，‘我战死’的消息传回，嬷嬷本就年迈体弱，经此打击，一病不起。当年逃生时为保玉簪秘密，嬷嬷用自己的血封印了玉簪，没想到我们竟然顺利逃生，但也导致我们住在延福村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机会探查玉簪中的秘密，她后来……想她是自知时日无多，又怕她死后封印解除，玉簪秘密暴露，引来追杀，更怕所托非人……所以，以你的血为引，再次封印了玉簪。想来，可能她是存了万一之想，若你是有缘人，或能解开，若解不开，这秘密也绝不会落入仇人手中。”

顾山月静静地听着，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原来自己阴差阳错，成了这玉簪的“活人锁”，也成了叶淮然复仇路上一个至关重要的、却又极其危险的棋子。怪不得他初时对自己那般冷漠利用，也怪不得……他后来变了。

“所以，”顾山月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目光落回他脸上，带着点探究，“害你全家的仇人，找到了吗？”

叶淮然摇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有些线索，指向京城势力，但证据链还不完整，幕后黑手藏得很深。玉簪里的矿脉图是关键，或许能引出更多线索。”他顿了顿，看向她，“现在，你明白这玉簪为何非解不可了。”

顾山月点了点头，压抑的气氛让她的心头像堵着块大石头一样，她看着叶淮然紧锁的眉头，恨不得立刻将其抚平，沉默片刻，双眼狡黠地转了转，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戏谑又认真的意味：“那……夫君，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不会真等着我‘嘎嘣’一下死了，好给你腾地方找矿脉吧？”

这话自然是为了还和气氛，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虽笃定他舍不得，但小命攸关，还是要问个明白。

叶淮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怕死又强装镇定的模样逗得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方才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他屈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胡说八道。”

随即，他神色又郑重起来：“我翻遍古籍，又寻访能人异士，找到了一个可行之法。需炼制一种名为‘九转还魂丹’的灵药。此丹药效霸道，能护住心脉，令人陷入龟息假死之态，足以骗过那骨玉封印。待封印解除，药力散去，人便可苏醒。”

顾山月眼眸一亮，立刻反应过来：“所以，你之前拼了命也要拿到靖安侯府的丹霞血茸，还有你受伤时死死护住的那几株草药……”

“嗯，”叶淮然颔首，“丹霞血茸是主药，还魂草，以及我之前在樟林取到的‘龙涎根’，皆是不可或缺之物。如今药材已齐，我已命信得过的药师秘密炼制，约莫还需四五日便可成丹。本打算丹成之时再与你细说。”

一切前因后果终于彻底串联起来。他那些看似古怪的执念，不惜以身犯险的争夺，原来都是为了集齐这救她性命的药材。

顾山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她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原来如此。这法子听着倒是靠谱。”

叶淮然看着她这般浑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即将冒险假死的不是她自己，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动容。

他忍不住问：“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这药是假的，或者……我临时改了主意，假戏真做？”

顾山月闻言，抬起眼，歪着头看他，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像只偷吃了蜜的小狐狸：

“夫君，你为了这颗药，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好几回，要是就为了骗我去死，那也太亏本了吧？你这生意做得，可一点都不精明。”她顿了顿，眼神清亮，带着全然的信任，一字一句道，“况且，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不想’。我顾山月别的不敢说，看人的眼光，尤其是看你的眼光，准得很，你说了，我便信。”

她相信他不是那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冷血之人，更相信他方才那番笨拙却真挚的告白。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股暖流，汹涌地冲撞着叶淮然冰封已久的心湖。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半晌，才低哑地开口，带着一种近乎誓言般的郑重：

“顾山月，我不会让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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