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林枫的决意

“守望堡”顶层的私人观测台，是唯一一处未被冰冷数据流完全占据的空间。这里没有光屏，只有一片无垠的透明穹顶，将浩瀚星空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银河如一条缀满钻石的绶带，横贯深邃的墨蓝天鹅绒，静谧，壮丽，却也带着宇宙固有的、令人敬畏的疏离。

林枫独自站在穹顶之下，仰望着这片他曾无数次凝视的星空。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中不再仅仅是观测与计算，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名为“抉择”的重量。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琉璃无声地走到他身边，手中没有拿着任何数据板，只是端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这是他过去少数会主动饮用的东西。

“他们还在争论，”琉璃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支持建造信标的一方认为这是文明跃升的唯一机会，反对者则担心这是自我毁灭的序曲。石老他们希望你能给出最终裁决。”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从璀璨的银河缓缓移开，落向了北方夜空那个肉眼不可见，却在他感知中如同世界伤疤般存在的区域——北极规则空洞。

陈凡报告的“闪烁”异常，经过多方监测和数据回溯，已被确认是真实发生的。就在“观察者议会”的信息被完整接收并破译的瞬间，那片绝对“无”的区域，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但确凿无疑的规则涟漪，仿佛某种沉睡的机制被短暂激活。

这异动，与星空来信，与橘皇沉睡前的警示，与他自身日益严重的“规则化”，甚至与那逃逸的古神碎片意识……太多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了一个结论：地球，这个刚刚从一场浩劫中喘息过来的世界，已然置身于一个更宏大、也更危险的棋局之中。

“裁决……”林枫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少了一丝机械般的平稳，多了一缕近乎叹息的悠远，“基于现有数据模型，建造信标并与‘观察者议会’接触，长期收益期望值高于风险概率。但模型无法量化‘信任’与‘恶意’。”

他转过身，看向琉璃。穹顶洒落的星辉勾勒出他越发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数据流的痕迹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琉璃许久未见的、属于“思考者”而非“处理器”的凝重。

“但我个人的决策，已经做出。”林枫平静地宣告。

琉璃的心猛地一紧，握紧了微烫的茶杯。

林枫的目光掠过她，仿佛穿透了层层甲板，看到了下方那个正在他建立的秩序下缓慢复苏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问题，根基已经打下。资源分配体系、社会治理框架、技术发展路径……核心逻辑已然确立。剩下的，是执行、优化与时间的积累。石老、先知、墨翁，他们拥有足够的智慧和经验去引导。你的技术能力，足以保障体系的稳定运行。”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像是在做最后的系统交接报告，“理事会，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最高效的运算核心’来维持基本运转。”

他的话语，清晰地指向了离别。

“你要去……回应那个邀请？”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完全是。”林枫微微摇头，他的视线再次投向星空，但这一次，目光中燃烧起一种近乎锐利的探究欲，“‘观察者议会’是一个选项，一个可能获取高等知识与技术的渠道。但我的目标，不止于此。”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手掌，星辉下，那些淡银色的规则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流转。

“我的‘规则化’，是这个世界的知识和力量体系无法解释、更无法解决的难题。它源于对抗古神本体的终极编译，是力量超越界限后必然付出的代价。留在这里，我只能延缓，无法逆转，最终……”他没有说下去，但琉璃明白那未尽的含义——最终，他会彻底失去作为“林枫”的一切，变成一种冰冷的、与世界规则同化的存在。

“北极的规则空洞，古神被‘删除’后留下的伤疤，它与‘观察者议会’的信号产生了共鸣。”林枫继续道，思路清晰得令人心碎，“那里，或许不仅仅是伤疤，也可能是一个……接口。一个连接着更高维度、更深层规则的接口。橘皇曾经的只言片语，上古文明的记载，都暗示着北极的特殊性。”

他看向琉璃，眼神复杂，那深处似乎有被冰封的情感正在艰难地挣扎。

“我需要去寻找答案。寻找解决自身问题的方法，也寻找应对‘收割者’乃至其他未知威胁的真正途径。呆在‘守望堡’，固守这片刚刚稳定的土地，我们永远只能是棋盘上的棋子，被动地等待下一次危机的降临，或者……在我完全失去人性之前，变成一个更大的、不可控的隐患。”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充满了理性的光辉和对大局的考量。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世界的长远未来，离开，深入未知的星辰与规则之海，似乎是唯一合理的选择。

琉璃沉默着，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林枫微微一顿，还是接了过来，指尖接触的瞬间，琉璃能感觉到那非人的冰凉。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琉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巨大的力量，她没有流泪，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从你醒来，变得越来越……陌生开始，我就知道，这片天空，迟早留不住你了。”

她向前一步，抬起手，轻轻抚平他衣领上一处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轻柔而自然，如同过去千百次那样。

“但是林枫，”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无论你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都要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如果……如果你在那个广阔而冰冷的宇宙里，找到了所有的答案，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如果到那时，你还能记得一点点……属于‘林枫’的感觉……”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记得回来。”

林枫握着那杯温热的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久违的暖意，看着眼前这个一路陪他走过绝望、分享胜利、此刻又在勇敢面对离别的女子，他那被规则层层包裹的心脏，似乎被某种力量狠狠撞击了一下。

冰冷的数据流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却又带着奇异温暖的感觉，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试图冲破坚硬的冻土。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些精密的逻辑和词汇，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琉璃，仿佛要将她的容颜，与她此刻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等待，一同烙印进自己正在趋向永恒与冰冷的意识最深处。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承载了超越千言万语的承诺。

他仰头，将杯中微凉的清茶一饮而尽。那熟悉的、带着些许苦涩的滋味划过喉间，带来一丝久违的、属于“活着”的实感。

放下茶杯，他最后看了一眼琉璃，看了一眼这片在星空下静谧沉睡的、他亲手守护下来的土地，目光最终定格在北方那片深邃的夜空。

下一刻，他转过身，步伐稳定地走向观测台的出口，再也没有回头。

星辉洒满他的肩头，背影决绝而孤独，如同一位即将踏上归乡之路的……远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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