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往事
强子下楼买了些糖果,回家又收拾了下房间,然后坐在沙发里,想英英。
高中时,两人一个班,英英是他的初恋,这么多年,像压在箱底的旧日历一样,他不想去动去翻看,但今天就摆在他面前,于是一页页地搜索着关于她的一切记忆。
他们小学开始就一个班,一个座位,那时候的老师也有病,就非得男生和女生坐一张课桌,他也和许多当时的男孩子一样,一张课桌从中间部分用粉笔画上线,他那边的地盘当然的大些,不让她过界,偶尔她不小心过了界,他也和别的男孩子一样,毫不客气地一拳打过去。
第一次他认真看女孩子就是在他一拳下去后,英英小嘴撇,使劲撇,眼泪在眼睛里转,用力吸气,老师过来问咋了,她支吾半天说,肚子疼。那年,强子和英英十岁。
以后,强子再也没划过界。
那时的学制,小学五年,初中二年,高中二年,高中毕业后两年,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运动,他们整天在唱歌,演节目写大字报,他是红卫分队的队长,那天他领着大家唱完歌,英英塞给他纸条,约他去了村后的小树林,英英先到的,没等强子站稳就扑进了他的怀里,说高强,我稀罕你。
那年,他们二十岁,他们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强子搂紧英英说,你叫我强子哥,他们探索着接吻,紧紧拥抱。
强子轻叹口气,之后突然某一天,他家大祸临头,和英英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约会,整整六年,英英在家庭的压力下,在他怀里哭得泪不干,很多次把强子的手拽进自己的衣服,摸上她光滑肌肤,说我给你,给你了我就算不嫁你也不后悔。
强子没要,不是不想要,他夜夜睡不安,想得厉害,每天在深夜里盼着天明,好去使完自己的力气,去忘掉英英洁白的身子,不尽的眼泪。然而强子没要,每次都爱抚着她的身子,给她穿好衣服,强子不说,他在心里给自己说,我爱你,不能害你。
那个年代,贞操观念还是封建传统里最值得继承的东西,后来他有了傻媳妇儿,当洞房之夜看到几个年轻人用手乱摸傻媳妇时自己的暴怒,就明白自己给英英留下了清白之身是多么正确,他对得起英英,让她能够在丈夫在世人面前活得堂堂正正。
然后他听说过英英的丈夫不中用,也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心痛如麻,那晚傻媳妇儿在,因为英英对傻媳妇儿的轻视,强子断然拒绝了她,送走了她。
他的傻媳妇儿,强子看了妞一眼。
妞还是不言不语地在床上坐着,不洗不吃不喝也不做饭,医生大哥起来后去洗漱,然后又一屋一屋地拄着拐杖看着装潢得漂亮的墙和壁橱。
强子收回思绪,搓把脸,起身去做饭,想想又冲妞喊,收拾收拾一会儿来客人,对医生说,大哥,咱村的张秀英你认识吧,当县长了,说一会儿来咱家看看。
飘远的记忆,强子以为早已忘记,就算没忘,也如年久的画一样,褪色了,然而强子想不到,它居然是在一个沉寂的角落里一直存在,当你正视它时,如此鲜活,如此清晰,强子始料未及。
近九点,传来敲门声,强子一家刚刚吃完饭,妞去开门,被强子大步奔过去挡住她的视线,打开门。
门外站着树华和英英,树华提着两个大包,英英背着一个女式背包,另一手拿着似礼品盒一样的东西,看到强子,眼中掩不住的惊喜,瞬间平静的面容立刻变得焕发,不经意地扫一下树华,轻轻低下头然后笑了,说老同学,不会不认识了吧。
强子侧身往里迎,快进来进来,从小在一个村子长大的,能不认识?
强子很兴奋,英英着一身深蓝色女式西装,一头短发,显得精神干练,白皙的脸庞上带着成熟的微笑,让人心底舒适,脸颊上的红晕在她脸上挂了十几年,强子早已深深烙在心底,这时看到,一股暖意涌向心头。
强子有种去照镜子的想法,这么多年,他没在意过自己变成了啥样,有多老了,这么多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十九岁了,英英,她是近四十的女人。
再向英英看去,他相信,只有他能看得到她眼底的喜悦和渴盼。
英英与妞真的不同,那是一种成熟的女人的风韵和娇羞,只在他懂的世界里展现,妞似原始森林里木屋,英英是大城市里的森林酒吧。
英英和树华进来,看到医生,惊诧,然后笑着走近医生,上下打量着说,你,你,您,还好不?
医生拄着杖连连点头,好,好好,秀英,听说你当县长了,咱村可出息人了。
英英笑着摇头,呵呵,哪儿啊,哪儿啊,您的腿,这是,咋了,这些年,可,唉,快快,坐下吧坐下吧。
英英做着扶医生的手势让医生坐,医生也没等她扶着就退后,坐下去。
英英的眼光转向门边一点点走进来的人,妞,眼光呆愣着,春燕贴在她的身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脸上满是不开心。英英忙迎过去,呵,嫂子,还那么年轻啊,这,是,小侄女吧,呵呵,都这么大了,快来,看姑姑给你买了什么了,都不知道尺寸,怕是穿不得呢。
忙着把自己提的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是一件粉红色的毛衣裙,拉过来春燕,给春燕穿上,然后左看右看,嘴里一个劲地说,漂亮,可真漂亮,快告诉姑姑,叫什么名字?
春燕。
真好听的名字,告诉姑姑,喜欢这裙子吗?
春燕用小手摸摸裙子,冲英英笑笑,喜欢。
强子说,谢谢姑姑。
谢谢姑姑。
秀英,快来坐。强子说着,拉着树华坐下,冲妞道,倒水呀。
妞去倒水,妞倒水的时候,水烫了手。
妞的世界简单,简单地只有几个线条,几件事,她能在十几年后瞬间认出变得苍老不堪的医生,太容易在一面之间认出那个夜晚,那个炕上和强子抱着的英英。
妞把水放在桌子上,慢慢转身回到卧房,医生目送着妞,想着待会儿人走了,就得跟强子说说虎皮的事,昨儿一天一夜人都忙着累着兴奋着。
这一天一夜,妞和众人不同,她眼里清清澈澈,只有强子,有春燕,有虎皮,有医生大哥和几个能去她家而不让强子担心的朋友,妞从没给强子要过一分钱,没问过他任何生意的事,没跟他要过自己喜欢的任何东西。
强子和周围所有的人都为新家兴奋,妞是唯一一个因为虎皮的离开对这新家没有感觉的人。
医生听着强子和秀英的谈话,热烈的,时不时加几句树华的笑,英英说,高强,你家可真气派,听树华说你是装潢专家了,哪天有空也去我家看看,给我装装?
好啊,那还不小意思,过些天在城里成立个装潢公司,我这儿没熟人,你和树华可要帮忙啊。
医生咳嗽了两声,拐着杖起身去添水。强子起身道,去我去。冲卧房叫,出来说说话呀。
英英笑着站起身,不经意地拉住强子的手,别忙活了,见一面就好。又叹息,唉,这一晃都十三年了,我都成老太婆了,嫂子不认得我了,嫂子还那么年轻那么俊。
强子摇头,成天傻吃颞睡的还能老?
英英笑道,命啊,有福不用忙,树华你说是不是,这人的命中注定,急死忙死没有用,呵,傻人傻福。
大家都笑,妞出来,坐在靠墙边的小椅子上,冲英英挤笑,喝水,喝水。
强子看看妞,又看看英英,端水喝,吹着水上的茶叶丝,你小孩多大了?
我?呵呵,我那儿子,十岁了,淘气得要命。
英英也端杯喝水,一口接一口。
放下水杯,英英站起身说,我今天还有个会,先走了,晚上请你们一家吃饭。
强子扫向英英的眼睛,那眼里湿润润又闪亮亮,一个转身躲开众人的眼光,英英冲妞道,嫂子,我先走了,有时候再来看你,你有空也去我家玩儿。
强子问你们咋来的?英英说有车。树华笑道,我们那老吉普车,不如强哥一个车轱辘值钱。
大家又笑。英英说,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然后带领大家共同致富,高老板,乡里乡亲的你可别忘了我们大家伙儿。
大家还笑,医生和妞送到门口,英英让大家回去,强子说,我送送你们。
英英上车前小声跟强子道,我嫂子,是不是怀孕了?
强子说是,四个多月了吧。
英英脸色严肃起来,让强子感觉有点陌生,说,现在计生政策可紧呢,必须得是一孩儿。强子说,正想找你们帮忙呢。
不好办,乡镇计生抓得可严了,计划外的孕妇,没一个不做人流的,生俩儿孩子的都结扎了。
强子有点紧张,有那么严重吗?
树华插嘴道,是真的,国家政策正紧,现在各村各户都发动起来了。
英英说,我先走了,晚上有时间再谈吧。
一阵春雷滚滚而来,强子抬头看看天说,别走了,要下雨了。
英英也看看天,转脸迎迎风说,云彩往东跑马一阵风,没事儿,下不起来。
强子愣住,在他们分手的那个夜晚,英英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秋天的玉米地,玉米成熟,叶子干黄,一阵秋风吹过,天上的云成片地压过来,强子抬眼看着天,喃喃道,云彩往西小鬼披蓑衣,要下大雨了,强子更紧地搂着英英说,回去吧,嫁了吧。英英不动,再哭,然后天也哭,哗哗地哭个没完没了。
一阵秋雨一阵凉,那个秋天和冬天格外的长。
英英高声道,我们上车了,晚上再说吧。
强子说好,目送着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强子上楼时,一时腿沉,一时腿轻,回到房间,医生说,强子,我想和你说说虎皮的事儿。
强子看看医生,说大哥,你不说我也知道,可我刚还和英英说呢。看看妞道,她又怀上了,再抱养虎皮肯定不许,想都不用想,再说人家里也不给办手续,到时候麻烦大了。
妞和春燕听到虎皮,都从卧房里走出来,春燕两只小手摸着毛衣裙,脸上细细地出了汗珠,不舍得脱掉,强子把她拉过来,给她脱裙子,说出去再穿,这屋里热。
春燕任强子脱去毛衣裙,只问,啥时候弟回来。
强子把春燕抱在膝上说,你妈肚子里有弟弟了。
春燕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不要,我就要虎皮弟弟。
强子说虎皮是别人的孩子,不是你妈生的,虎皮的爸妈不给。
春燕还是摇拨浪鼓,那他咋在咱家住了,咋给我妈叫妈,给你叫爸。
强子放下春燕,去,找你妈去。
妞搂过来春燕,看着强子,去接虎皮,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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