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娘家

妞看强子，去吗？

医生走过来，去看看吧，老人快不行了，咋也得见个面。

强子是想赶紧去找虎皮，去东宁看看干妈的，想来想去，还是生死是大，不留遗憾，点点头，好，鹦鹉带着，春燕上学别去了。

妞一路没睡，一直在看窗外，那年坐火车从家里出来时，也是这时节，平坦的大地，一丛丛的树林，好像，差不多。家，还有山里的野果，柴草，家里的大黑猪，满院的鸡飞狗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炕土味。

强子搂搂她，睡会儿。

妞睡不着，伏在强子怀里，还偷偷向窗外望，看到山的时候，就快到家了。

下了火车又坐汽车，下汽车又走了几里路，这里，妞并不熟悉，问小丽，家，不是家。

咱老家被水冲走，搬家了。

山村里，少有陌生人来，一进村，就有人和小丽打招呼，都知道小丽在外面干大事儿了。

推开院门的时候，妞四下寻找，没有猪圈，没有鸡飞狗跳，都没有，院子干干净净的。

小丽大叫着妈，我回来了，姐和姐夫都来了。

屋里出来了一群人，有老太太，也有男男女女和孩子们。

妞定定地站着，搜寻着众人的脸，找熟悉的记忆。

老太太早过来拉过妞的手，回头向几人道，老三哪，这是她女婿，快快进屋。

姐几个都跑过来，有叫妹的，有叫姐的，有的去抱接鹦鹉，不住赞叹，这孩子长得金童一样啊。鹦鹉只搂着小丽的脖子不放手。

妞认出大姐二姐四妹，其他的都不熟，几个男人让着强子进屋。

小丽说妈，咋了，是不是我爸不好，咋都在。

老太太叹气，五天水米没沾牙了，怕是，还好你们都来了，都能赶得上。

众人沉默着，老太太拉着妞的手，三丫头啊，你这，唉，又看强子，他姐夫，你忙是吧，我知道，没空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去看看老爷子吧，只怕是，认不出你们了。说着抹眼泪。

小丽把鹦鹉放炕上，坐下等小姨。

鹦鹉乖乖点头。姐几个都围过来问叫啥名，几岁了，鹦鹉闭着小嘴不说话，也不让别人碰。

妞抱起鹦鹉说，乖，叫姥姥。

姥姥。

叫，大姨，二姨，四姨。

大姨过来说，大姨抱抱。鹦鹉不干，扭过头不理众人。

老太太说孩子认生，玩儿一会儿就熟了。

小丽站在门边。姐，姐夫，去看看爸吧。

妞放下鹦鹉，等妈妈。

妞和强子跟着小丽到对面屋，老太太众人也跟进来。

炕上，老爷子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脸上除了骨头就是皮，似乎没有一点肉，只有轻轻眨动的眼皮能看出是活人。

强子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当年躺在炕上的大哥。

老太太过来抓着老爷子的手，老头子，你看看，三丫头回来了，她女婿也来了，还有，孩子，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三丫头过得日子可好呢，他女婿是个中用的，你别惦记，老头子你听得到吗，他们，忙，一直都忙，这才腾出空来看你，你是有福的，就，就睁开眼睛看看他们，啊。

说着又哭。

妞慢慢俯下身子，轻轻叫了声，爹。

老爷子的眼皮眨得急了，好像在努力睁眼，只是睁不开。

妞又叫了声，爹，我来了。

众人都紧张地看着老爷子的反应，呼吸急促起来，努力张张嘴，却还是发不出声。

强子看看众人，五天什么都没吃？

没有，啥也吃不进。

输液了吗？

没有。

怎么不叫医生。

老太太看看强子，瘫了这么多年，都熬熟了，输液也就是撑几天，这么多年，我端屎端尿没白天没黑夜地伺候他，也对得起他了。

强子看小丽一眼，去找医生。

小丽没吱声跑出去了。

妞接过老爷子抓的手，干枯的手指，没有一丝温度，妞的泪小河一样流下来，爹，你醒醒，醒醒。

众人都哭起来。

鹦鹉从人群里钻过来，看妞，妈妈不哭，妈妈这是谁？

强子抱起鹦鹉，姥爷。

姥爷睡觉呢？

妞哭出声来，一边叫爹一边哭，眼泪鼻涕往下流。

强子拉妞，好了。

妞不动，抓着老爷子的手抽泣。

姐几个都过来劝，老太太也说，别哭了，总算能见着了。

妞还是哭。

小丽和医生进来，强子把鹦鹉递给小丽，把妞拥抱出来，一直抱到院子里，别哭了。

妞还抽泣着。

回家是高兴事儿，老爷子还没咋地呢，你这哭个没完没了的，弄得一家人都不开心。

妞满脸泪看着强子，猛地抱着强子的腰，头埋在强子怀里号啕大哭。

众人都看着院子里的两人，村里也有人进进出出，说听到哭声，以为老爷子过去了呢。

强子抚着妞的头，好了，你看这么多人，人家笑话。

妞忍不住，不知道为啥，就是想哭。

好半天，强子才勉强把妞从怀里拉开，拉着妞的手进屋，找盆找毛巾臽水，给妞擦脸。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两人，只听老太太回来讲过，妞的日子，妞的男人，妞的孩子，如今真的见了，还是出人意料。

医生不大会儿就走了，说别费事儿了，准备后事吧。

老爷子到晚上就咽了气，全村人帮忙，没大操大办，第二天就把老爷子埋了。

站在荒山里，妞觉得浑身都麻木着，原来清清楚楚的记忆全都变了样，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知道想啥，也不知道做啥，姐几个挽着她磕头，烧纸。

强子一直跟在妞身后，没想到到这儿竟然赶上生离死别。

一切都处理完，强子和老太太说明天就走，老太太又哭，不多住两天？

强子说那边儿事多。

小丽说妈，我那边交待交代就回家陪你。

老太太说不用，你忙你的去，你爹走了，我啥事也没了，不用你们操心惦着。

妞不言不语，也不看强子，强子心里很不安。

离开时，强子把所有的钱都给了老太太，妞只哭，不说一句话。

小丽抱着孩子跟在两人后，听着人群的议论，以前村里有知道的，三傻子嘛，这下可不得了了，真是傻人有傻福啊，看人家的男人，孩子，天底下都挑不出第二个来。

妞什么也听不到，强子紧紧握着她的手，脚步还是有些踉跄。

和一家人挥手后，强子干脆半抱着妞走，感觉妞的呼吸极不顺畅。

停下来，看妞，深呼吸。

妞不会，呆呆看强子。

强子做个示范，用力吸气，再用力呼。

十几次后，强子再次半拥着妞走。

后面二姐夫开着手扶车追上来，上车吧，送你们去车站。

火车上，妞不再看窗外，猫一样伏在强子怀里坐了一路，不说不吃不睡，一会儿就哭一阵，强子不知道妞想什么，只是在妞哭的时候就拍拍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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