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雷恩鲷鱼四重奏（七）
第四乐章：雕鱼片火锅
“如果说前三道菜是前奏、独奏、协奏！”
魏庄一边将剩余的鱼骨鱼头，以及切割生鱼片时留下的零碎边角料收集到一个大碗中，一边平静地开口。
“那么这最后一道，就是一场温暖的家庭合唱。”
“它不追求极致的形态，只在乎物尽其用，将所有看似不起眼的部分融汇升华。”
小林龙胆看着那些形状不规则的鱼肉和骨架，若有所思。
“这就是中华料理里常说的不浪费任何一部分食材。”
“没错。”
魏庄赞许地点点头，将主要的鱼骨和较大的鱼头块放入一个深底汤锅，加入足量的冷水，水面刚好没过食材。
“火锅的灵魂，在于汤底。”
“而用这些边角料熬出的汤，往往蕴含着最质朴最深厚的鲜味。”
他打开大火，目光专注地注视着锅中的变化。
“熬鱼汤，一定要从冷水开始，让温度与鲜味物质同步释放。”
当水面开始出现细小的气泡，一层灰白色的浮沫逐渐聚集时，魏庄立刻拿起细网筛，手法精准而迅速地撇去所有浮沫，动作流畅得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这些浮沫。”
他看小林龙胆靠近观察，一边做一边解说道。
“主要是血液和杂质，如果不去除干净，汤色就会浑浊，口感也会带腥。”
“现在撇干净了，汤底才能清澈醇厚。”
撇净浮沫后，魏庄加入几片厚姜，一段打结的香葱，还有一小把洗净的日式昆布。
“昆布能提供深邃的鲜甜底味，与鱼鲜相得益彰。”
随即，他将火力转为小火，让汤面保持着微微沸腾的状态，如同一池春水泛着细密的涟漪。
“熬鱼汤有个口诀，”
魏庄看着锅中逐渐变化的汤汁，解说道。
“‘大火出浓白，小火出清鲜。”
“我们需要的是浓郁而温暖的奶白色，所以火候要控制在微滚的状态。”
“如果剧烈沸腾，汤会变浊，味道也会变得粗糙。”
随着时间的推移，汤色果然如他所说，从最初的清澈透明，逐渐化为诱人的乳白色，如同倾入了牛奶般。
鱼骨中的胶原蛋白，脂肪和所有鲜味物质被充分萃取到汤中，厨房里开始弥漫起浓郁、醇厚而温暖的鱼鲜香气，仿佛能驱散所有寒意，直接抚慰灵魂。
“好香啊……”
小林龙忍不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这种香气让人感到特别安心，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大约半小时后，魏庄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紫铜火锅。
他将熬好的奶白色鱼汤，用细纱布仔细过滤掉所有残渣，确保汤色纯净无瑕，然后缓缓倒入火锅中作为汤底。
在汤底中，他只加入了少许盐和白胡椒粉进行最基础的调味。
“原则是绝不掩盖鱼汤本身那纯粹而强大的本味。”
他解释道。
“其他的风味，交给涮煮的食材和蘸料来补充。”
接着，是准备涮品的环节。
这更像是一场食材的视觉盛宴。
魏庄将之前切好，薄如蝉翼的鲷鱼生鱼片，一片片整齐呈放射状码放在一个精致的琉璃拼盘里，盘底铺着细碎的冰块。
冰雾缭绕中，鱼片宛如一朵正在盛放，雪白无瑕的巨大菊花，那极致的薄度在冰雾中若隐若现，展现出惊人的刀工。
“太美了……”
小林龙胆惊叹。
“这简直舍不得下锅煮了！”
“这些是精华部分，稍微涮烫即可，体验入口即化的嫩滑。”
魏庄说着，又将那些切成立方块的鱼肉，以及用巨门刀剔下，形状不规则的零散鱼肉分别放在不同的白色骨瓷小碟中。
“这些肉质稍厚或形状不规整，但风味不减，适合多煮一会儿，感受不同的口感。”
同时，他还准备了一些嫩滑的绢豆腐、Q弹的魔芋丝、以及少量清爽的绿叶蔬菜，如茼蒿、大白菜心等，作为搭配涮煮的食材，用以平衡整体口感，解腻增鲜。
紫铜锅优良的导热性使得火锅的汤底持续保持着将沸未沸的最佳温度，奶白色的汤汁在锅中微微滚动，散发出令人安心、舒适、仿佛能驱散所有寒意的暖香。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魏庄心中完美的时刻，他如同一位掌控全局的交响乐指挥，在四个乐章各自达到巅峰状态的瞬间，给出了最终同步的指令。
他首先将新奇生鱼片那如同抽象雕塑般的黑色陶盘，稳稳地端至小林龙胆面前的服务台上。
几乎在盘子放稳，那绽放的鱼肉停止微微颤动的刹那，在特制酱汁的折射和厨房专业灯光特定角度的照射下，那些菊瓣状肉质的边缘，仿佛泛起了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金色光晕，如同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照射在露珠上，一闪而逝，却清晰地映入了小林龙胆的眼帘。
“啊！这是光？”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盘子上。
“我……我没看错吧？鱼片在发光？”
魏庄面色平静，没有解释，只是继续他的工作，仿佛这只是料理完成时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紧接着，特制清蒸下巴被端上。
淋上热油后，翠绿葱丝的鲜活与鱼肉那如玉的洁白，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对比。
而那层覆盖在鱼肉上，因高温而半透明，颤巍巍的胶质鱼皮和薄薄一层亮油，在光线下竟也隐隐流动着一层温润，如同上好黄玉般的金色光泽。
“这道也有……”
小林龙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指着那清蒸鱼下巴。
“这光泽……不是普通的油光，它好像在……从内部透出光来？”
第三道，什锦蔬菜红烧鲷鱼下巴。
当魏庄将收汁到恰到好处、浓油赤酱、闪烁着诱人光泽的菜品从锅中盛出时，那红亮粘稠的酱汁包裹着酥软的鱼块和吸饱了精华的蔬菜，在落入纯白瓷盘的一刹那。
竟仿佛有液态黄金般的流光在浓稠的酱汁表面急速滑动，一闪而过，如同夕阳沉入海平面瞬间那熔金化铁的绚烂余晖。
“又……又是一道！”
小林龙胆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照着那短暂却震撼的辉光。
“红烧的菜……也会发光？”
最后，是雕鱼片火锅。
当那奶白色的浓郁汤底在紫铜锅中持续保持着微沸，蒸汽如同小型喷泉般从小烟囱袅袅升起时。
小林龙胆仿佛看到，那升腾浓郁鲜香的水蒸气，在厨房明亮的灯光背景下，隐约勾勒出了一道淡金色，不断流动变幻的光柱，充满了融融的暖意，将整个火锅和周围的涮品都温柔地笼罩其中。
“连……连火锅的蒸汽都……”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了。
四道料理，并非夸张到如同灯泡般照亮整个房间。
但每一道在完成的瞬间，都散发出了一种独特，内敛而真实的光芒，
或清冷如晨曦，或温润如美玉，或绚烂如晚霞，或温暖如炉火。
这并非纯粹物理意义上的光芒，更像是极致的美味，厨师倾注的心意，食材最完美的状态与天地间某种玄妙契机产生共鸣后，所投射在感知层面的辉光。
四道菜，四种截然不同的金色辉光，同时呈现在小林龙胆面前，将她那张写满震惊与迷醉的可爱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只剩下最纯粹的对美与极致的顶礼膜拜。
“这……这是……”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目光求助般地看向魏庄，仿佛在寻求一个确认，一个能让她理解这超现实景象的答案。
“料理……在发光？”
魏庄平静地回望着她，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最终乐章结束时那个坚定而圆满的终止符。
“鲷鱼四重奏，已完成。”
“请品尝，小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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