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示威
小区里有一个妈妈帮,明珠遛弯儿的时候,常常看到宝妈们推着婴儿车,三五成群,或聊育儿经,或看顾着稍大一点儿的宝宝学走路、玩耍,阳光很好的时候,大家都聚堆儿晒太阳,明珠挺着孕肚,如同找到组织,很容易加入群聊。
有一位热心的妈妈把明珠拉进了她们建立的妈妈群,嗬!里面真热闹,明珠潜了几日,发现聊天内容主要分为三类,一类是最常见的育儿交流,孕产知识,孩子的头疼脑热,吃喝拉撒睡,所有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还有一部分人可归属为吐槽帮,吐槽帮又可细分为吐槽婆婆和吐槽老公两大类,吐槽的内容每每看得明珠胆战心惊,那些妈妈们好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相比之下,明珠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也过得去;还有一类就是各种团购消息,拉票链接,微商广告,明珠觉得很奇怪,发现很多人在做了妈妈之后,没过多久,都忽然多了一个微商的身份。微商妈妈们自己也在群里调侃,为何做微商,还不是做了妈妈后没收入,找老公要钱得看脸色,想出去工作吧又被孩子捆着,只好等孩子睡着了做做微商,喜提玛莎拉蒂没想过,有当没有,挣点儿是点儿,发朋友圈要屏蔽老公,也不敢说拿它当事业,怕被做部门小领导的老公耻笑。明珠暗叹做全职妈妈不易,也不免为自己未来的生涯担忧。
有一天深夜,大家就聊起美食来,有人说到蛋黄酥,有一个妈妈说,她吃过最好吃的蛋黄酥,就是明珠做的。
那位妈妈正是拉明珠进群的群主,在小区遛娃时,明珠拿自己做的蛋黄酥给她尝过,她也给明珠送过老家自产的黄桃,是明珠搬到此处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那位群主对蛋黄酥的描述好像有一种魔力,让深夜的孤独的妇女们流下口水。明珠上线,谦虚地说:“等再做了,拿给大家尝尝。”
第二天她买了材料,就开始做蛋黄酥。岳娥也是好意,说:“我在这里就是专门陪你,照顾你的,你不要总进厨房,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
“没事儿,这点儿活儿又不累。做美食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解压。”
“解压,你有什么压力?”岳娥很敏感,觉得明珠话里有话。
“难道你每天无忧无虑吗?谁没点儿压力呢?”
“你有吃有喝有大房子住,有什么压力?我当然有压力,明静还没找个好婆家,明辉也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要买房,要娶媳妇儿,我比谁压力都大。”
一听到买房娶媳妇这些话,明珠就当失聪,什么也没听见,自顾低头做自己的事儿了。
蛋黄酥做好了,她带了一些下楼,分给了遛娃的妈妈们,大家赞不绝口,有一个妈妈吃了一个还想要,又不好意思,说要给钱买,明珠把剩下的都给了她,当然没要钱。
回到家,刚进门,微信上就有验证消息要加她,打开一看,正是刚才多拿蛋黄酥的那个宝妈。
加了好友后,那个宝妈先发了一个红包,说是刚才的蛋黄酥钱,称拿回家后,孩子和婆婆都觉得好吃,她想再买一些,说完,又发过来一个红包,说:“我在外面买一盒48元,我付你68元,行吗?”
“都是邻居,喜欢吃我下次多做一些拿给你。我没有开店做生意。”明珠回复。
那人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啊?你不是开糕点店的?你这个比外面店里卖的好吃太多了。”
明珠发了一个害羞微笑的表情:“谢谢。今天做的还剩一些,我下午下楼带给你。”
“好嘞!你快把钱收了。”
明珠发了一个表情,那两个红包没有收。
岳娥也看到明珠刚才带了蛋黄酥给邻居们分了,忍不住唠叨:“你也忒大方了点儿,买的这些海鸭蛋不要钱啊?还有那个红豆沙,都是自己熬的,不费工夫吗?煤气不要钱吗?”
明珠撇撇嘴。
妈妈群里纷纷赞美明珠的蛋黄酥,群主过一会儿也私聊明珠,说周末要回父母家,老人就好这一口,想带两盒给父母尝尝。
厨房里正好还剩几盒,明珠本打算给李医生和婆婆拿去的。美食也要遇知音,明珠欣然答应。
群主姐姐也很快发了一个红包,明珠更不好意思了,推脱不收。
这个姐姐过去是个生意人,自有一套生意人的处世哲学。“情谊是情谊,但是这个钱必须收。”
明珠脸皮薄,左右为难,也当这个姐姐是知心大姐,就说了自己的困惑:“刚才千千妈也给我发了红包,说是蛋黄酥钱。我不好意思,不知道该不该收?”
“收。”这位姐姐大概是学经济学的,给明珠讲价格、价值和供求关系三者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就把明珠说得心悦诚服。在群主姐姐的劝说下,她收下了红包。
下午,明珠拿着打包好的蛋黄酥出门,岳娥又忍不住唠叨:“对外人就很大方,你钱多啊!”
明珠拿出手机把红包给妈亮了亮:“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我有收入。”
岳娥定睛看了看那个数字,有点儿吃惊:“68块钱?就这么几个,要68块钱?”
“这是市场价好吗?又不是我乱要价。”
明珠站在玄关换鞋,岳娥已经掐指打起了算盘,小声嘀咕着:“鸭蛋、红豆、面粉、猪油、白糖,鸭蛋贵点儿,核算下来,这八个蛋黄酥成本才不到三十块钱,嗬!这生意对半赚啊!一天做十盒,也不累,三百块钱,一周就是两千多啊!哎明珠……”
明珠已出了门。
下午,婆婆来了,和家里的保姆一起,提着一些食物,还有几盆花,哼哧哼哧地搬进屋里。
她带来的有散尾葵、发财树,还有几盆水仙。
“我们刚才去花卉市场逛了逛,顺便给你也带点儿花花草草,雾霾严重,这几种植物净化空气,还好养活。”
明珠喜欢摆弄花草,马上把一盆小小的发财树摆在了玄关柜上,俏皮地笑道:“发财树,我喜欢,我有预感,我马上要发财了。妈,你看!”
婆婆扫了一眼她的微信红包,马上提醒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是个孕妇,要有充足的休息,不要整天钻在厨房里,咱们家不用你挣钱,不缺你那仨瓜俩枣的,我和你爸爸的,将来都给宝宝留的,你就安心养胎,带孩子,其他不用你操心。”
婆婆的话虽然给明珠刚才的热情浇了一盆冷水,但也是在给她吃定心丸,明珠撇撇嘴,不置可否。
岳娥端茶倒水,热情无比,张口闭口亲家母,婆婆面上淡淡的,疏离地说:“别忙活了,我又不是客人。”
岳娥的热情也被打击,讪讪地,看着明珠婆婆和保姆在家里旁若无人地忙碌,摆弄花草,自己坐立不安了一会儿,索性就坐在沙发上看起报纸来。
散尾葵共有两盆,婆婆指挥着保姆,给明珠的房间放一盆,给岳娥住的那间房门口放一盆。
岳娥忍不住提出意见:“我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放门口来回绊脚。”
婆婆笑笑,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这植物好,净化空气,放着吧!”
上一次是电视机的位置,这一次又是一盆植物,岳娥看出来了,这女人是来给她示威的,至于为何来示威,岳娥心知肚明,也是理亏气短。
保姆去扔垃圾了,明珠到阳台上给花儿浇水,瞅着空儿,岳娥小声问:“那件事儿,你没告诉明珠吧?”
“没有呢!”
这个“呢”字用得妙,像是说“现在没有”,但保不齐过一会儿就说了。这个“呢”字,让岳娥更加忐忑不安,心揪起来,声音低下去:“别告诉她。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明珠婆婆的脸色,此刻呈现出一种威严,如同她那个做官的老公一样,威严是会被传染的,她冷着脸,并不与岳娥对视,目光看着前面,说:“不要再骚扰她,我不想她因为这些事情困扰,影响心情。”
“我也不想。”
“我不想她分心,影响到我的孙子。”
“我也不想。”
“那就让你儿子赶紧处理好自己的事儿。”说完这句,婆婆起身去了厨房。
岳娥羞愧极了。她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并没有享到想象中的清福,而是被儿子不断地往沟里拽,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拽。想起那天早上去明珠婆婆家借债,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她说出预支三个月工资时,明珠婆婆脸上的表情,鄙夷和震惊皆有之,但沉吟片刻,还是借钱给她,那天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不要再困扰明珠。”而今天来,无异于敲山震虎,用词都不同了,是“骚扰”。
岳娥叹了口气,手机这时响了,一看是明辉,顿觉手机烫手似的,连忙调成静音,慌慌张张进房间去接。
“妈,你在家吗?我有点儿事儿,过去找你。”
不用问,这样说话,准没好事儿。
岳娥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压低了声音:“我不在,你不许过来,什么事儿都别找我,你死到外头算了。不许过来,你姐的婆婆在呢!别丢人现眼,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说完这些,她狠心挂了电话,挂了电话还觉不保险,又关了手机。
这边刚关机,那边明珠的电话就响起来,明珠不想接,又怕他不断地打,接起来,明辉的声音倒不像时那么急躁紧迫,反倒不紧不慢的,说:“姐,我找你有点儿事儿,就在你楼下,刚才看到你婆婆上去了,我就不上去了,说话不方便。”
他的语气,甚至带了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无耻!
明珠头皮发紧,慌乱地挂了电话,就往门口走,回头给婆婆打招呼:“我下去拿个快递。”
“让小刘帮你拿啊!”
小刘就是婆婆家的保姆。
“不用了,要扫码的,她弄不了。”
她匆匆忙忙下了楼,明辉果然站在甬道旁的一棵树下,正在抽烟,看到明珠,先谄媚地笑笑,忙掐灭了烟,态度是好的。
“什么事儿?赶紧说。”
“给我拿点儿钱,不多,两千块。”他语气轻松,毫无负担。
果然不出所料,还是要钱。
“又要钱?你整天在搞什么啊?上次和上上次的钱什么时候还?”明珠没好气。
“还,我肯定还,等挣了钱,我肯定还。这是最后一次,相信我。”他一脸真诚,说得跟真的似的。
“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耳朵都听出茧了。连两千都要借,你真好意思。”
明辉也不急不恼,嬉皮笑脸:“你还嫌两千少啊,那你借我五千。”
看到这副嘴脸,明珠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脚下的一根枯树枝,朝明辉挥去:“你还要不要脸了?还要不要人活了?”
明辉躲开了,也不恼,做求饶状:“好好好,你别动怒,小心点儿!我惹不起你,我找妈行吗?我现在上去找妈。”
说罢,明辉就作势进单元门。
明珠明知他在逼她,可她不得不让她拿住了短,懊恼地叫住了他:“你回来,你不许去。”
……
打发走明辉,明珠又专门绕到小区门口去取了一个快递掩人耳目,回到家里,婆婆
数落她:“取个快递这么长时间,下次让送到家里来,不送就投诉他。”
“哦!好。”明珠心虚极了。
岳娥连忙表态:“取什么快递,你告诉我,我去取啊!”
母女俩深深地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快递拆开,是知夏帮明珠买的几本书,除了育儿的,还有两本理财方面的书,婆婆瞥了一眼,拿起来翻了一下,赞了一句:“明珠喜欢看书好,这书好,你应该好好看看,老冯经常说,你不理财,财不理你,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要让自己的钱保值、增值,而不是坐吃山空,当散财童子,这书你好好看看。”
婆婆话里有话,夹枪带棒,明珠深恐婆婆看出她娘家人的不堪,极力维护着表面的祥和,她答:“对,我是该好好学学的。”
婆婆要回去了,明珠去送,岳娥也要去送,婆婆婉言谢绝:“亲家母好好歇着吧!”
岳娥讪讪的,止住了脚步,婆婆又怕太伤着亲家的面子,解释道:“我顺便跟明珠说一下十月一(农历)给建奇上坟的事儿。”
“十月一,烧寒衣。”我国北方的传统鬼节,大家在这一天祭扫,纪念逝去的亲人,谓之送寒衣。
此话一出,岳娥也无话可说,止步了。
明珠送婆婆到楼下,保姆在前面走着。
“我也想去看看建奇。”明珠先开口。
“正好十月一快到了,到时咱们一起去,我们过来接你。”
“好。”
婆婆略走得慢了一些,朝身后的楼回望了一下,迟疑道:“明珠,我刚看你妈脸色很差,是不是太劳累了?”
“还好,她有点儿高血压。”
“要是太劳累,就回家歇一歇吧!你爸总是一个人在老家,回去了互相也有个照应,这边我可以让小刘过来,也可以给你再找一个保姆。”
婆婆话中有话,但话中话隐藏在诚恳的语气后,明珠心里不安,以为婆婆知道了什么,可明珠又无处倾诉,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再说吧!”
送走了婆婆,她舒一口气,往回走。西安的天空到了冬天终日雾蒙蒙的,难见一丝蓝天,午后的夕阳坠到楼群后面,雾霾像一匹脏污的绉纱抛向空中,令人压抑。她沉一口气,尽量不去想糟心的事儿。
刚走到单元门口,她的手机响起来,是知夏打来的。
接起电话,知夏语气很急:“明珠,你在家的吧?能不能现在到知春的小区看一眼,你们的小区离得比较近,我现在在工作室这边,过去得四五十分钟,你先过去看看……”
“你别急,慢慢说。”明珠心里一紧。
“那边物业的人给我打电话说一个孕妇在楼顶闹着跳楼,可能是知春,妈在楼下吓晕过去了,你快过去看看。知冬的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好好好,我先去看看,你别急,不会有事儿的。”
挂了电话,明珠就匆匆往知春的小区走。两个小区虽然只有一街之隔,但社区都比较大,走过去也费劲,正好小区里一位她认识的宝妈开车从车库里出来,她就央送她了一段。接了知夏的电话,明珠就出了一层热汗,她也不知自己在急什么,是担心知春?还是紧张那个人?
进了明珠的小区,说明来意,问了保安,很快找到了出事的楼栋。
楼下已聚满了围观的人,抬头看去,十几层的楼顶上,一个黑色的人影,雾霾使人视线模糊,看得并不真切。楼下的人议论纷纷。
“太可怜了,听说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老公出轨。”
“婆婆还向着儿子,打了儿媳妇。”
“这家人真不是东西。”
“真可怜,要是我我也不想活了。”
……
明珠在嘈杂中听了几耳朵,心里为楼顶的孕妇唏嘘不已,但又暗暗松了口气,显然楼顶的孕妇并不是知春。
在不远处一棵树下,她找到了被几个热心人看顾着的喻老师。
喻老师半瘫在条椅上,一位古道热肠的老太太让她靠着,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目光还有些呆滞,似乎刚刚从一个短暂的晕厥中醒转,鼻下的人中部位有一个清晰的红色痕迹,像是刚刚被人掐过,有一个热情的物业工作人员拿来保温杯,倒了小半杯温水,体贴地询问:“阿姨,喝点儿热水。”
明珠扒开人群走过去,声音发紧地叫了声:“喻老师,你没事儿吧?”
喻老师的魂儿还没从失神中找回来,她的耳边呼呼地像刮着大风,隐隐还传来学校运动会时此起彼伏的喧嚣声,震得脑袋嗡嗡响。眼前这姑娘是谁?她摇摇脑袋,一时没想起来。
楼顶的女人忽然移动了,楼下的人群发出惊呼。
“警察来了吗?120来了吗?”
“她家人呢?”
人群引颈观望,议论纷纷,牵挂着楼顶那个可怜的妇女。
喻老师想起来了,刚才她正在家里做饭,等焖饭的时候,刷了一会儿视频,看到一条即时热点新闻,知春的那个小区,有一个孕妇要跳楼,目击者照的是一个背影,那灰白相间的衣服,不就是知春最近最得意的衣服吗?穿上像企鹅一样,那一定是知春,一定是她,她被男人骗了,又被喻老师骂,单身生孩子,背负了太多的压力,想不开了。一定是那天,喻老师说的话太重了,一定是的。
喻老师自责不已,打了一辆车赶来,看到楼顶那个人摇摇欲坠,心就揪成了一团,她想喊“知春别跳”,一口气没上来,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时,人群涌动骚乱起来,有人扯起了被子打算在下面承接,警察拉起了警戒线,120也来了,在一旁待命。
喻老师慌了,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冲过了警戒线,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朝天空撕心裂肺地喊着:“知春啊!你别干傻事儿,别干傻事儿,妈不骂你了,你快下来,孩子生下来,妈给你带,妈给你养。”
明珠紧走几步追过来,给警察好说歹说,过了警戒线,她的心也揪着,冲过去企图扶起喻老师,劝她:“您起来吧!上面那个人不是知春,你看清楚,那不是知春。”
喻老师被吓糊涂了,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明珠,她这半天才看到一个认识的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忽然失声痛哭起来。看着楼顶,她感到一种即将失去的痛苦,抓住明珠的手时,又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慰油然而生。她的泪汹涌地流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恳求明珠:“明珠,快,你劝劝知春,让她下来,你们姐妹好说话,她生我的气呢!你劝劝她。”
“那不是知春,你看清楚,那不是知春。”明珠惶恐又紧张,也产生一种微微的眩晕感,感到握着她的这双手有千斤重,喻老师的手干瘦、粗糙,是一双经常干活的手。在喻老师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们仿佛瞬间产生了一种链接,千言万语,隔了几十年在这一瞬间汇聚,融合,接头,所有的情绪都消解了,她仿佛回到婴儿那一刻,伸出小手在空中抓摸着,然后,一个温柔的大手牵住了她,婴儿在时光里露出的甜笑,无欲无求。
喻老师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抬头皱眉眯眼朝楼顶看着。她是高度近视,隔着十几层楼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她急了,恳求警察让她上楼顶看看。
“你是她什么人?”警察问。
“我是她妈,你让我去看看。”
喻老师如此笃定,明珠也不禁怀疑,楼顶的女子到底是谁?
警察同意了,嘱咐她不要刺激对方,叫两个谈判的警察陪着她一起上去。就在这时,一个衣着光鲜的高大男子忽然冲进警戒线,扑通跪倒在地,嘶声喊道:“老婆,我错了,你下来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喻老师和明珠齐齐回头,愣住了。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
下一秒,一个表情严肃的老太太扯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过了警戒线,把小女孩朝前推搡着,气急败坏道:“叫你妈下来,丢人现眼。”
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吓哭了,看到楼顶的人,认出是妈妈,开始号啕大哭要妈妈。
这时已有警察和物业的人登上顶楼,在那女子情绪崩溃的瞬间将她拉回。一场狗血的闹剧落幕,背后是旁人无法想象的辛酸苦辣和血咽下,众人唏嘘一阵,各自散去。
明珠和喻老师面面相觑。
喻老师的心像是乘着电梯忽上忽下,终于缓缓落地,长时间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她喘着短促的气,再次摸索到明珠的手,紧紧地握住,口中喃喃:“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不是知春,不是她。”
明珠的手柔若无骨,像流沙一样顺从、柔软,任由她握着,喻老师在战栗中渐渐放松下来。
一位物业的工作人员同情又和善地与她们开玩笑:“阿姨,以后可不能随便认亲啊!”
喻老师心有余悸地淡淡笑笑。
知夏终于冲破城市的重重堵截赶到了,电话里也听明珠报了平安,看到妈没事儿,知春跳楼不过是个乌龙事件,悬着的心也放下来。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可是看到明珠和妈在天寒地冻中坐在一张冰冷的石凳上,她忍不住埋怨:“知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电话总是打不通,要这儿子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一点儿用也不顶。”
喻老师知道,女儿们对她颇有怨言,逮着机会总要证明儿子无用女儿贴心,喻老师此刻疲倦又难过,也不去理论。
“知春呢?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去知春的家里坐?她知道不知道今天的事儿?一个个的,要手机有什么用啊,我打电话也打不通。”
“她,她……”喻老师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明珠在侧,喻老师羞于承认,知春家的大门现在对她是紧闭的,知春对她避而不见,知春的电话她是打不通的。仔细想想她也觉得自己闹的这一出乌龙事件可笑啊!知春是谁啊?怎么会跳楼示威呢?她不会闹腾,不会威胁任何人,她不争、不屑,但也不理你。知春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年纪轻轻就这样通透豁达?喻老师觉得自己好像很了解知春,这一刻又觉得好像从来不认识她。
知夏再次拨打知春的电话,那头始终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知夏也仪态全失,优雅全无,气得骂人:“搞什么鬼?又玩失踪。”
明珠不明就里,安抚大家:“兴许知春姐开会呢!别想太多了。”
这时,明珠的微信提示音响了,岳娥发信息来:“去哪儿了?回你婆婆家了?还吃不吃晚饭了?”
明珠才想起来,一忙起来忘记给妈报备打招呼了,她连忙发语音过去:“马上回去,马上回去,吃晚饭。”
知夏平静下来,觉得叨扰了明珠颇觉不安,拉住了她的手:“跟阿姨说一声,不回去了吧!饿了吧?我带你和妈去吃一家私房菜,那家的酱爆鸭丁特别好吃,走!”
“对!别回去了,走!你姐说的好吃的店,肯定没错。”
冬天的天好像瞬间暗下来的,四周的楼群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冷空气一吹,明珠似乎从那个临时的女儿身份中清醒过来,分离出来,她觉得今日所行所为不妥,僭越,她应该马上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做沈家的乖女儿去。
“不了,我妈在家等着呢!改天吧!”她拒绝了。
知夏没有强求,便和喻老师送明珠到小区门口,看着她进了小区。
路灯明亮,灯光劈开甬道的黑暗,没走几步,迎面看到妈在路边站着,等明珠走近了,妈默默地走近,陪着她一起往家走。
岳娥说:“下来扔垃圾,顺便等等你。”
明珠心里不安,可是她不想总是撒谎了,也没有解释什么,问:“你吃饭了吗?”
“做好了,等你呢!下次你有事儿出去,给我说一声,免得我担心。”
“嗯!知道了。”
回到家里,饭菜还温在锅里,岳娥一一摆上来,可巧了,婆婆今日来带了一只肥鸭,岳娥就现宰现做,做了酸萝卜老鸭汤、鸭肉焖腐竹、炒小油菜,也有一道酱爆鸭丁。岳娥可是开过农家乐的人,在做饭上从不含糊。
明珠饿了,酸萝卜老鸭汤喝下肚,酸溜溜又热乎乎,特别妥帖舒服,忍不住由衷又夸张地赞美:“好吃,真的好吃。”
酱爆鸭丁很下饭,明珠吃了两口,不自觉地冒出一个念头,知夏说的那个酱爆鸭丁,到底有多好吃?有没有这个好吃?
岳娥忽然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说:“刚才跟你爸视频,他最近胃病犯了。”
“啊?严重吗?我昨天也打过电话,没听他说过呀!要不让明辉接来到大医院看看吧!”
“我想着,明静的婚事还没着落,你爸总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照顾,一个人吃饭总是瞎糊弄,我想回去一阵子,给你爸做做饭,调理调理。你这边,我……”岳娥欲言又止。
明珠愣住了,妈这是在向她请辞?为什么?婆婆说什么了?还是自己惹她不高兴了?
“妈,你……?”不知为何,妈说这番话,她有一种轻松解脱感,妈如果回去了,明辉也许就不会经常来了,包袱也可以甩开了,另一方面她又觉愧疚不安,母女俩处得这样疙里疙瘩,也许是自己的心游离在生母那边,伤了妈的心,这两种感觉让她左右为难,不知是挽留还是答应,思忖片刻,她说:“要不,把我爸也接过来,我们一起住,这样,都能照顾到。”
“你爸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还是算了。”岳娥似乎去意已决。
“可是……”
“也不急,等你这边安排好,你婆婆过来,或者找个保姆,我再走。”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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