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紫府深处,那陈年的旧痛毫无预兆地撕裂开来,像一块被强行黏合、却又在内部悄然龟裂的北冥寒玉。
鲲鹏猛地睁开眼,幽暗的妖师宫深处,只有几缕万年不熄的碧磷妖火幽幽摇曳,在他深如渊潭的瞳孔里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元神深处那道源自不周山倾塌之日的狰狞裂痕,细微的痛楚如同无数冰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本源深处。当年巫妖大战那毁天灭地的浊煞之气,早已蚀骨入髓,成了道途上无法逾越的断崖。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微微屈张,指尖萦绕的并非昔日翻江倒海、令星斗失色的磅礴妖力,而是几缕稀薄黯淡、带着枯败死气的幽蓝玄光。这微弱的流光,映照着他此刻难以言喻的腐朽心境。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喟叹,仿佛来自深渊的叹息,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旋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人参果……”三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棱,被他从齿缝间缓缓挤出。这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更能重塑大道根基的先天灵根奇珍,便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那镇元子老儿,守着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宝贝,端坐于万寿山五庄观内,如同守着一座无法攻破的堡垒。强取?休说此刻他本源重创,妖力十不存一,便是全盛之时,也未必能在那地书笼罩的地脉主场,讨得半分便宜。
一丝阴鸷的算计,悄然取代了眼底的痛楚。幽蓝的妖火在他眸底深处无声炸开,映得那张原本就带着几分阴冷气息的脸庞,愈发显得诡谲莫测。
数日后,万寿山外围那常年缭绕的氤氲灵气,被一道略显蹒跚的身影撞破。那是个须发皆白、满面风霜的老道士,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腰背佝偻,拄着一根虬结的藤木拐杖,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缓慢,仿佛随时会被山间的清风吹倒。浑浊的老眼偶尔抬起,望向那被层层叠叠先天戊土之气拱卫、如同大地心脏般沉凝的五庄观方向时,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深藏不露、宛如冰层下急流般的锐利光芒。
这正是变化了形貌的鲲鹏。他这“枯荣道人”的化身,皮囊之下每一丝血肉、每一缕气息,都经由北冥秘法千锤百炼,完美无瑕地模仿着一位寿元将尽、道途无望的散仙。那浓重的衰朽暮气,便是最精明的天仙也难辨真伪。
山门渐近,那笼罩着整个万寿山的磅礴地脉气息愈发厚重凝实,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鲲鹏面上依旧是一派愁苦凄凉,心中却警铃大作。镇元子的地书与万寿山地脉相连,此间一草一木,皆为其耳目延伸。他每一步落下,都极力收敛着自身那属于妖师的一丝本源气息,将之死死锁在元神最深处,只让这“枯荣道人”行将就木的衰败之气自然逸散。
终于,古朴厚重的山门在望。门内,两个道童正倚在门槛旁,一个捧书细读,一个托腮望云,一派天真烂漫。
“无量……咳咳……寿福……”鲲鹏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干涩,仿佛肺叶都要咳出来。这动静终于惊动了门前的清风明月。
明月放下书卷,清风也转过头来。两双清澈见底、不染尘埃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形容枯槁、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架的老道士。
“老道长?”清风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率,“您从何处来?怎地……如此模样?”
鲲鹏喘息片刻,艰难地抬起浑浊的老眼,眼底是沉沉的暮气和浓得化不开的悲苦:“贫道……枯荣子……山野散修……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佝偻着身子,断断续续道,“听闻……地仙之祖……慈悲为怀……道法通玄……特来……求一线……续命机缘……咳咳咳……”他微微颤抖着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山门之内,“只求……拜谒……祖师尊颜……聆听……片言只语……死亦瞑目……”
那声音里的绝望与卑微,如同沉甸甸的铅块,砸在道童懵懂的心上。
清风明月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他们久在五庄观,见惯了仙家气派,何曾见过如此凄惨落魄、只求闻道续命的可怜人?
“祖师他老人家闭关参悟地脉玄机,已有甲子未曾见客了。”明月小声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为难和同情。
“是呀,”清风接口道,小脸上满是诚恳,“老道长,您身子骨这般弱,怕是……怕是等不到祖师出关了。”他有些于心不忍,又赶紧补充,“不过观中尚有静室几间,灵气尚可,道长若不嫌弃,可在此静养些时日,待祖师出关,或有转机?”
鲲鹏心中冷笑,面上却感激涕零,浑浊的老泪几乎要滚落下来:“如此……咳咳……已是天大的恩德……贫道……感激不尽……”他颤巍巍地躬身行礼,动作迟缓吃力,将一个油尽灯枯、只求苟延残喘的老朽演得入木三分。
清风明月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住他。童子的小手温热,带着未经世事的纯净气息。鲲鹏任由他们扶着,步履踉跄地跨入那隔绝了外界喧嚣、灵气浓郁得几乎化液的五庄观山门。他低垂的眼睑下,幽蓝的妖芒一闪即逝,快得无人察觉。这第一步,踏入这龙潭虎穴,成了。
清风明月将他安置在一间靠近后园、颇为僻静的厢房内。房内陈设简单,仅一榻、一几、一蒲团,但浓郁的戊土灵气沉凝厚重,对疗伤固本确有奇效。鲲鹏盘坐蒲团之上,表面一副闭目调息、努力汲取灵气的模样,实则妖识早已如同最精微的触须,无声无息地弥漫开去。
他的感知小心翼翼地避开观中几处散发着强大禁制波动的核心区域——那必然是镇元子的丹房、藏经阁或闭关静室。妖识如同无形的潮水,拂过回廊,掠过庭院,浸润着每一块铺地的青石,每一株摇曳的灵草。
整个五庄观,看似祥和宁静,实则布满了极其细微、与地脉相连的玄奥禁制。它们如同沉睡的蛛网,平日里蛰伏不动,一旦有外来的、非地脉属性的力量试图强行触碰或跨越某些关键节点,立刻便会惊醒整个防御体系。尤其是通往那核心禁地——人参果园的路径,禁制更是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鲲鹏的妖识在虚空中谨慎地“触摸”着那些无形的脉络,感受着它们深植于大地、汲取无穷地脉之力的根深蒂固。强行突破?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需要等待,需要观察,需要捕捉这庞大森严体系运转中那极其短暂、如同呼吸般自然的间隙。
日升月落,时光在静谧中流淌。鲲鹏如同真正的枯木,在厢房内“沉睡”。他耐心得可怕,妖识无时无刻不在捕捉着整个道观细微的脉动。清风明月每日会来送些清淡的灵果灵泉,偶尔交谈几句。鲲鹏扮演着那个感激涕零、气若游丝的老道士,言语间滴水不漏。
终于,在第七日黄昏,晚霞将道观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时,一个微乎其微的波动被他捕捉到了。
那是地脉灵气的一次自然潮汐转换。如同大地的一次深呼吸,整个笼罩五庄观的地脉防御体系,会随着这潮汐的涨落,产生一个极其短暂、近乎完美的能量“低点”。这个“低点”持续的时间,短得如同凡人一次眨眼,对于五庄观内绝大多数生灵而言,根本无法察觉,更遑论利用。但对于早已将心神提升至极致、妖识如同最敏锐弦丝般绷紧的鲲鹏来说,这已是他等待多时的天赐良机!
就在那潮汐转换、能量低点出现的刹那!
厢房内,那盘坐如枯木的“枯荣道人”身影,如同阳光下的残雪,无声无息地淡去、消失。没有一丝空间涟漪,没有半点法力波动,仿佛他从未存在过。同一瞬间,一道比最深沉夜色还要幽邃的影子,紧贴着地面、沿着廊柱的阴影、绕过禁制节点最微弱的路径,以超越流光的速度,一闪即逝!
这影子利用了大地本身投下的阴影,利用了建筑结构形成的死角,更利用了那转瞬即逝的地脉能量低点带来的防御“盲区”。它如鬼魅,似烟尘,是纯粹空间与阴影法则的极致运用——鲲鹏的天赋神通,北冥遁影!
一个呼吸之间,那幽影已掠过重重庭院,精准地穿过了最后一道无形的空间禁制薄膜,悄无声息地落在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神异的果园之中。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蕴含着无穷生机的异香,霸道地钻入鲲鹏的感知。这香气仿佛来自鸿蒙初开,带着混沌的温润与造化之神奇,仅仅是吸入一丝,他那龟裂的紫府深处,那沉寂已久的本源,竟不受控制地、贪婪地悸动了一下!如同久旱的焦土,嗅到了甘霖的气息。
鲲鹏稳住心神,抬眼望去。
只见园子中央,一株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树冠如华盖,枝干虬结如龙,叶片青翠欲滴,流转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每一片叶子都仿佛承载着一小片浓缩的天地精华。那便是先天灵根——人参果树!
目光下移,呼吸骤然一窒。
在那繁茂枝叶的掩映下,枝头沉甸甸地挂着数十枚果子。那果子形如婴孩,四肢俱全,五官宛然,通体散发着温润柔和、令人心神宁静的金玉宝光!它们闭目酣睡,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仿佛真的在呼吸,散发着纯净无比的先天乙木精华与生命本源之气!仅仅是目光接触,鲲鹏紫府中那道沉寂的裂痕,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前所未有的渴望悸动!那是本源在嘶吼!
树下,静静躺着一柄器物,形似短尺,非金非玉,古朴无华,却隐隐与整株人参果树气机相连,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敲落”道韵。金击子!
目标近在咫尺!狂喜与贪婪瞬间冲上鲲鹏的妖魂,几乎要冲破他千年的冷静。他猛地向前一步,五指箕张,一股凝练至极、带着北冥极寒吞噬之力的幽蓝玄光,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又迅疾无伦地射向那静静躺在地上的金击子!
玄光眼看就要裹住金击子!
异变陡生!
轰——!
整个万寿山,仿佛活了过来!脚下坚实无比、蕴含无穷地脉之力的大地,猛地一震!一股沛然莫御、苍茫古老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神祇骤然惊醒,带着被亵渎的滔天怒意,从人参果树的每一寸枝干、每一片叶脉中轰然爆发!
嗡!
人参果树那巨大的树干上,无数玄奥的天然木纹骤然亮起璀璨夺目的青碧神光!光芒瞬间汇聚,凝成一张庞大无比、五官模糊却威严如天的巨脸虚影!那巨脸双目圆睁,空洞的眼窝中,射出两道纯粹由精纯乙木神雷凝聚而成的青白色炽烈光柱,带着湮灭万物的毁灭气息,撕裂空气,直刺鲲鹏眉心!树灵显化!
与此同时,人参果树旁的空地上,浓郁如实质的戊土精气疯狂汇聚,眨眼间凝成一尊头戴道冠、身着杏黄道袍、面容模糊却怒意滔天的巨大法相!正是镇元子以地书之力凝聚的化身!法相巨掌一翻,带着隆隆的地脉轰鸣之声,引动方圆百里的山岳之力,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玄黄巨掌,掌心无数符文流转,如同天倾,朝着鲲鹏当头拍下!空气在这巨掌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树灵神雷!地仙法掌!上下交攻,绝杀之局!恐怖的威压瞬间将鲲鹏死死锁定,空间仿佛凝固成了铁板!
“妖孽!安敢觊觎吾宝!”镇元子法相的声音如同亿万山岳同时怒吼,震得整个果园空间都在剧烈颤抖,树叶簌簌狂落!
鲲鹏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千钧一发!他谋划万全,却算漏了这先天灵根本身那强大到足以自主显化反击的恐怖灵性!更没料到镇元子竟能如此之快地通过地书感应,隔空凝聚如此威能的化身!
退?功亏一篑,本源之伤永无愈合之望,甚至可能被随后赶来的镇元子真身彻底留下!
进?硬撼这两道足以重创寻常大罗的恐怖攻击?
电光石火间,鲲鹏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疯狂!那是对大道根基的极致渴望压倒了所有理智!他体内沉寂的妖师本源,发出了濒死野兽般的咆哮!
“吼——!”
一声低沉凶戾、仿佛来自洪荒北海最深处的咆哮,从鲲鹏喉咙里迸发!他佝偻的老道身躯轰然炸裂!
幽暗、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北冥妖气如同灭世的洪流,狂猛地从他体内喷薄而出!瞬间显露出其下那庞大无匹、覆盖着幽蓝鳞片的远古妖鹏真身虚影!一对垂天之翼的幻影在妖气中一闪而逝,搅动起空间乱流!
“北冥归藏!万化……归墟!”
鲲鹏双手结出繁复到极致的古老妖印,每一个手印的变幻都引动虚空震颤。他体内那本就濒临崩溃的紫府,那道巨大的本源裂痕,在强行催动这禁忌秘法的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更深的裂痕蔓延开来,剧痛几乎撕裂他的妖魂!但他不管不顾!
以自身本源加速崩毁为代价,强行换取的、属于上古妖师的凶威,在这一刻短暂地降临!
呼——!
一个深邃到无法想象、仿佛连接着宇宙终极虚无的幽暗漩涡,骤然出现在鲲鹏身前!漩涡疯狂旋转,散发出恐怖绝伦的吞噬之力!那两道足以洞穿山岳、拍碎星辰的树灵神雷和玄黄巨掌,竟被这漩涡强行扭曲、拉扯、吞噬了进去!如同泥牛入海!
漩涡剧烈震颤,表面幽光狂闪,显然吞噬这两道攻击也达到了其承受的极限!但终究,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漩涡爆开的瞬间,鲲鹏口中喷出一道暗金色的本源妖血,真身虚影瞬间黯淡下去,气息暴跌!但他动作毫不停滞!趁着这以重伤换来的、不到万分之一刹那的空隙,他那只覆盖着幽蓝鳞片、指甲尖锐如钩的妖鹏利爪,裹挟着最后一丝强行凝聚的北冥寒气,闪电般抓向头顶最近处的三枚金光最为璀璨的人参果!
噗!噗!噗!
三声轻响,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三枚形如婴儿、散发着诱人宝光的人参果,瞬间脱离了枝头,被那妖爪牢牢攥住!
“贼子!尔敢!”镇元子法相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整个果园的戊土之气狂暴起来,无数土黄色的锁链凭空凝结,要封锁空间!
鲲鹏哪敢有半分停留?三枚人参果入手,一股磅礴精纯到难以想象的生命本源气息顺着手臂涌入,稍稍抚慰了那崩裂的紫府剧痛,却也刺激得他伤势更重!他拼尽最后妖力,甚至不惜再次引动一丝濒临破碎的本源!
“唳——!”
一声穿金裂石的凄厉鹏啸响彻云霄!幽暗的妖气裹挟着夺来的三枚人参果,瞬间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北冥极光,无视了后方镇元子法相引动的戊土封锁,强行撞破五庄观的重重禁制与空间屏障!
轰隆!
万寿山上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面,空间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道幽蓝妖光从中一闪而出,带着决绝与仓皇,瞬间消失在茫茫云海深处。只留下一个剧烈波动的空间破洞,和五庄观内镇元子法相那震怒欲狂、几乎要焚灭天地的咆哮!
“鲲鹏——!天涯海角,吾必斩你妖魂!!”
……
北冥之滨,极寒死寂之地。
一道黯淡到极点的幽蓝妖光,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晃晃地从九天之上坠落,“砰”地一声砸在一片万年不化的玄冰之上。冰屑四溅,砸出一个深坑。
坑底,妖光散去,露出鲲鹏的身影。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上古妖师的威仪?身上那件幻化的道袍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下面布满裂痕、流淌着暗金色妖血的幽蓝鳞甲。他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紊乱到了极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紫府深处那道本源裂痕,在强行催动“北冥归藏”秘法后,已然扩大到触目惊心的地步,如同破碎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崩解。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元神中反复穿刺。
然而,他那只紧紧攥着的右爪,却死死地护在胸前。爪缝之间,温润柔和、蕴含着无尽生机的金光,顽强地透射出来,带着令灵魂都为之舒畅的气息。
人参果!到手了!
强烈的痛苦与极致的狂喜,在他狰狞的面容上交织。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将紧握的右爪摊开。那三枚历经万险、付出惨重代价才夺来的天地奇珍,即将展露真容!
掌心摊开。
刺目的金光骤然爆发,将这片昏暗的冰原映照得一片辉煌!
然而,鲲鹏脸上那混合着痛苦与贪婪的狂喜表情,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倒映出的,是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诡异景象——
哪里还有什么婴孩状的果子?
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中,只有两枚!而本该是第三枚人参果的位置,赫然蜷缩着一个粉雕玉琢、赤身裸体的……女童!
那女童看上去不过两三岁模样,肌肤雪白晶莹,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玉,眉眼精致得不似凡物,小小的身子蜷缩着,散发着纯净无暇、浓郁到化不开的先天乙木本源之气。她似乎刚刚从沉睡中被惊醒,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得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滴山泉,纯净得不染丝毫尘埃,却又带着一种懵懂初生的茫然,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气息混乱、面目狰狞的“人”。
鲲鹏的妖魂仿佛被一道九霄神雷劈中,一片空白!这……这是怎么回事?人参果……化形了?!不!绝无可能!先天灵根之果,纵有灵性,岂能未经点化、未经漫长岁月修炼,便直接化形?这完全违背了洪荒天地的基本法则!
就在鲲鹏心神剧震、惊骇欲绝的瞬间,那粉嫩玉琢、仿佛天地间最纯净造物的女童,小小的身体动了动。她似乎对鲲鹏手上沾染的暗金色妖血感到好奇,又或者被那浓烈的北冥妖气所吸引。她伸出两只白藕般的小胳膊,支撑起小小的身子,然后,在鲲鹏完全无法理解、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呆滞目光中——
女童张开那粉嫩的小嘴,露出一口细密如珍珠般的小白牙,对着鲲鹏那只布满幽蓝鳞片、尚在流淌妖血的手腕,啊呜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
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某种纯净本源力量强行侵入撕裂的诡异感觉,瞬间从手腕传遍鲲鹏全身!这痛楚甚至超越了他紫府崩裂之痛,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冲击!
“爹爹!”
一个清脆得如同玉磬敲击、带着无尽依恋和纯粹欢喜的童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北冥上空终年不散的阴寒死寂云层,清晰地回荡开来!
爹爹?!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更粗更猛的混沌神雷,结结实实地轰在鲲鹏的妖魂之上!炸得他三魂七魄都在震荡嗡鸣!他僵硬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死死咬住自己手腕、如同找到最可靠港湾般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小女童。那双纯净到极致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孺慕和全然的信任,仿佛他真的是她血脉相连、唯一的依靠!
荒谬!绝顶的荒谬!他,上古妖师鲲鹏,纵横洪荒无数元会,凶名赫赫,手上沾染的因果业力足以填平血海……竟然被一枚人参果化形的女童,当成了……爹?!
这匪夷所思的变故,所带来的心神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肉体和元神的双重剧痛。鲲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北冥最深处的玄冰还要刺骨,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
不对!这绝不仅仅是意外!人参果直接化形?还认贼作父?这背后……这背后定然隐藏着难以想象的恐怖算计!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妖瞳穿透层层阴云,仿佛要洞穿那无尽洪荒的天机!
是谁?!是谁在幕后拨弄这一切?镇元子?不,不像,那老儿若有此等手段,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出五庄观!那是……三清?西方二圣?还是……更古老、更不可测的存在?
就在他心神剧震、遍体生寒、疯狂推演这诡异变故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时——
嗡!
一股浩瀚、威严、愤怒到极点的气息,如同苏醒的太古星辰,带着碾压万物的恐怖意志,瞬间锁定了这片北冥冰原!这气息厚重如大地,磅礴似星空,其中蕴含的怒意,足以让金仙胆寒!
鲲鹏浑身鳞片瞬间倒竖!他猛地扭头,看向五庄观的方向!
视线尽头,天地相接之处,一道刺目的玄黄神光正以超越时空的速度,撕裂云层,破空而来!神光之中,隐约可见一个头戴道冠、身着杏黄袍的伟岸身影,周身缭绕着无数沉浮的山川河岳虚影,每一步踏出,都引得下方无尽洪荒大地隐隐共鸣!
镇元子真身!亲自追来了!那速度快得难以想象,几乎眨眼间便能降临!
鲲鹏的心,瞬间沉入了北冥最深、最寒的冰窟之底。本源重创,濒临崩溃,手中还带着一个诡异莫名、如同烫手山芋般的“人参果女儿”……前有圣人级别的死敌即将降临,后有这颠覆常理、不知是福是祸的诡异变数……
他强忍着紫府崩裂的剧痛和手腕被咬的诡异痛楚,妖力疯狂运转,试图挣脱那女童的“撕咬”,同时准备再次不惜代价催动遁法。
然而,就在他妖力触及女童身体的刹那——
一股精纯浩瀚、温和醇厚到难以想象、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生命本源气息,猛地从那小小的身体里反冲而出!这股力量是如此纯粹,如此古老,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乙木造化真意,与他体内狂暴混乱的北冥妖力甫一接触,非但没有冲突,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或者说,是更强大的本源力量对他这“次级”力量的天然压制与抚慰?
鲲鹏闷哼一声,强行催动的妖力竟被这股温和却沛然的力量瞬间抚平了大半躁动!手腕上被咬的痛楚也奇迹般减弱了许多。那女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挣扎”,反而抱得更紧,小嘴咬得更用力了些,含糊不清地又嘟囔了一声:“爹……爹……疼……”
鲲鹏的动作猛地一僵。这一瞬间的僵滞,足以致命!
轰!
那道撕裂长空的玄黄神光已然降临!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亿万钧山岳,轰然砸落!将鲲鹏周身百丈空间彻底凝固、封锁!冰冷肃杀的声音,裹挟着令星辰失色的怒火,响彻整个北冥:
“鲲鹏!留下灵果,交出……孽障!本座或可留你一缕残魂入轮回!”
镇元子真身驾临!黄袍猎猎,地书虚影在身后沉浮,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鲲鹏——以及他手臂上那个散发着纯净乙木气息的诡异女童。当他的目光触及女童时,那滔天的怒火中,似乎也极其隐晦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茫然?
鲲鹏背靠冰冷刺骨的玄冰断崖,身前是杀意滔天的地仙之祖,手臂上还挂着个甩不脱的“人参果女儿”。本源伤势在强行压制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手腕被咬处传来阵阵奇异的麻痒与深入骨髓的牵扯感。绝境!前所未有的绝境!
他惨白的脸上,那疯狂之色却渐渐沉淀,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狠戾。妖瞳深处,幽蓝的火焰熊熊燃烧,倒映着步步紧逼的镇元子,也映着臂弯里那个懵懂无知、只知死死咬住他手腕喊“爹爹”的女童。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际,鲲鹏重伤濒死的妖魂深处,那因本源崩裂而变得极度敏感、混乱的灵觉,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那不是镇元子带来的压迫,也不是眼前这诡异女童散发的乙木气息。那是一种更加遥远、更加缥缈、更加……阴冷的窥视感。如同深藏在无尽虚空背后的阴影中,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这场发生在北冥边缘的生死对峙。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鲲鹏的心,却在这一刻沉到了比北冥玄冰更深的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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