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日出
草尖的潮气顺着衣缝往里渗。
后面两个人就那样仰着,谁也没再说话。
偶尔有值班兵的脚步声从远处路灯下走过,影子拉得极长,又在尽头处被风一吹散。
不知过了多久,操场外那条小路亮起一盏又一盏黄灯。
夜正往清晨过渡,温度却更低了。顾朝暄缩了缩肩,鼻尖凉得发酸。
陆峥转过脸,盯了她几秒,忽然坐起来:“走。车在东门口,我带你去看日出。”
“现在?”她挑眉,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哑,“你以为我有那闲情?”
他没搭理,起身抖了抖外套,把人从草地上拎起来,塞进怀里那袋巧克力里又摸出一块丢给她:“埋怨路上再说。”
车子从大院驶出来时,夜色正深。路灯一盏一盏往后退,城里还在沉睡,只有零星出租车在街头游荡。
顾朝暄缩在副驾,抱着膝盖,额头抵着车窗玻璃。外面风声呼啸,偶尔卷起一树新芽,影子扫过车顶。
“去哪?”她问。
车拐出三环,往郊外的方向去,陆峥淡声道:“去香山。”
顾朝暄下意识抬眼去看他。
车内灯暗,只有路灯一闪一闪掠过,映得陆峥的侧脸时明时暗。
他握着方向盘,指节修长有力,眼神专注,嗓音却淡淡的:“北京能看日出的地方多,可城里灯太亮,天总是灰的。香山安静,站高点能把整个城尽收眼底。”
他说得平静,像是顺手找的借口。可顾朝暄心里忽然一滞。
他什么时候知道她喜欢安静,又什么时候记得她总抱怨城里的天永远看不清?
“那你怎么不一个人来。”
陆峥没回答,只伸手去调了下车内暖风。
夜风呼啸,窗外灯火渐渐稀落,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黑影,山林的轮廓在天际线下越发清晰。
车子驶上盘山路,车灯扫过两侧的松树,枝叶簌簌,空气里带着未散尽的寒意。
顾朝暄抱紧膝盖,额头抵着玻璃,鼻尖凉凉的。半晌,她忽然低声:“陆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他挑眉,余光看她一眼:“麻烦?”
“动不动闹事,惹祸,打架,抽烟……”她数着,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
陆峥轻笑一声,淡淡道:“嗯,挺麻烦。”
顾朝暄心口骤然一紧。刚要回嘴,他又接着说:“可要是换个人闹这一堆,我才懒得理。你不一样。”
“我哪儿不一样了?”她声音发颤,带着几分不信。
陆峥没立刻回答,只抿了抿唇。片刻后,声音低沉下来:“因为你是顾朝朝。”
从小就给他惹事又让他擦屁股的顾朝朝。
……
盘山路越走越窄,天色也一点点褪黑。
快到香山脚下时,东方已经生出一线淡金,像有人用极细的笔在天边描了道亮。
停车场空空荡荡,只有看门老人的小屋透着一盏黄灯。
陆峥把车一停,后备箱拿出两件外套,又塞了个薄毯子到她怀里:“披上。”
顾朝暄嫌麻烦,搭在臂弯里,仍旧仰着脖子倔着:“不冷。”
“别逞强。”他没跟她绕,干脆替她把袖子提过肩。
登山道还没完全开,人影极少。石阶上落着昨夜吹来的柳絮,踩上去软软的。
顾朝暄不爱说话,只跟在他身后,听他脚步稳稳,心里的火忽然就安静了些。
半山腰风大,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气温又凉下去。陆峥停脚回头,见她耳尖冻得发红,把随手带的暖宝宝塞进她掌心。
“握紧。”
“命令口气真讨厌。”她嘴上还硬,指尖却不自觉收拢住那团热。
快到香炉峰时,天已经泛白。远处城廓像一张铺开的剪影,浅青、淡灰、薄金层层叠叠铺过去。
两人找了块视野开阔的石台。顾朝暄坐下,薄毯拢到膝上,呼出的气不再白,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东方。
第一束光破云而出的时候,她没出声,只“哦”了一下,像个忽然被点亮的孩子。
日轮从山脊背后慢慢抬起,云边被烫成一圈亮,城里的高楼像细针一根根挑在远处,薄雾被光撕开。
鸟叫从林子里炸开,又很快归于安静。
陆峥侧过脸看她。
她的睫毛上落了一点亮,眼里映着朝霞,唇角没弯,眼尾却软了。
陆峥忽然觉得,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锋利收起,骄傲藏在眉眼深处,被一轮新日稳稳照着。
“好看吗?”他问。
“嗯。”她很小声,怕惊动什么,“比我想的好看。”
“那就值了。”他淡淡道。
风还在,吹得她打了个喷嚏。
陆峥看她一眼,“披好。”
“知道了。”她把毯子往上拢,声音有点哑。
日头一寸寸往上爬,金光铺到脚边。顾朝暄靠在石台背上,热劲儿一上来,眼皮慢慢发沉。
“困了?”
“没有……”她抗议完又咳了两声,嗓子发紧。
陆峥没再问,起身去附近售卖亭给她倒了杯热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窝着肩打盹,手里的暖宝宝差点儿滑落。
他把杯子放在她跟前,蹲下来,低声:“起来喝口。”
顾朝暄睁眼,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捧着纸杯喝了两口,眉心还是皱着。
下山时风更硬了。她不肯戴口罩,咳嗽断断续续,到了车上整个人发起了小抖。
陆峥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热。
“去哪儿?”她眼圈红红的,鼻音重。
“先回城,直奔医院。”他系好安全带,声音不重,但不容置疑。
急诊大厅的光刺得人眼疼。护士给她测温,三十八度二。开了退烧针和药。
打针前,她还硬撑着说“我不怕”,针头一扎,还是绷了一下。
陆峥看见,没笑,也没安慰,把她手背按稳,垫了张纸巾,像处理一件必须认真对待的小事。
输液的椅子不太舒服。顾朝暄歪靠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陆峥给她把毯角压好,去走廊尽头买了温水、纸巾、润喉糖,一样一样塞进她怀里。
回来的时候,顾朝暄侧脸贴着靠垫睡着,睫毛在灯下投一小段影,蜷得很乖。
他站在一侧,看了两秒,忽而拿手机,咔嚓一声。
照片里,某人面色苍白,仍不服输地拿着暖宝宝。
药水一袋下去,热退了一点。天色已亮,薄云像被人揉开,又被晨风抻平。
出门时,诊室门口迎面吹来一阵湿冷。陆峥替她把帽兜拉起,短促地叮嘱:“回去睡。”
“知道了。”她哼了一声,嗓子还是哑的。
……
这一场感冒来得倔。
第一天烧退了,第二天又窜上去,第三天咳得胸口发痛,第四天整个人没什么力气,连走去卫生间都要扶着墙。
窗外的玉兰一夜一夜地开,屋里药味一层一层地叠。
陆峥几乎天天来。
早上带药、晚上带粥,顺手把她床头的烟盒翻出来丢进垃圾桶,再把垃圾袋系死拎走。
她每次都要吭一声“你很管闲事”,嗓子哑哑的,他也不回,只把水杯递到她嘴边,“喝。”
第五天中午,咳得厉害,她靠在窗边晒太阳,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校务处群发来的处分通报落在屏幕最上方——两人“记过一次”,校内通报批评,取消本学期评优,辩论队停赛两周,写书面检讨交由年级留档。
下面跟着几条私信。
邵沅:【顾小姐,官方发了。】
邵沅:【别往心里去,我也一起。】
邵沅:【你要是被你爸收拾得狠了,我给你写检讨,包文采飞扬。】
顾朝暄看着忍不住翻白。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陆峥探头进来,“吃药时间到了。”
她没动,眼神落在窗外那树白花上,淡淡问:“你拿到通报了没?”
“看到了。”他把药放在床头柜,掰开板,“先吃药。”
“我问你呢。”
“看到了,”他重复,语气还是那样平平的,“停赛两周,邵沅检讨一千字,你一千五。”
她被呛了一下:“凭什么我多五百?”
“你主犯,他从犯。”他不紧不慢地把温水递到她手里,“而且你的字好看,凑字数不难。”
“滚。”她接过水,咬了药片,灼辣的苦从舌根压下去。
傍晚时分,邵沅来过一趟。
人没上楼,在大门口给她发了条语音,风声很重:“顾朝朝,我就放门口,粥是虾仁的,你爱喝的那家。别多想,我这边我姐骂得比你爸还狠,但该扛的扛,该认的认。你把病先养好。”
末了又加一句:“检讨我先写两版给你挑。”
顾朝暄把语音听完,捏着手机半天没动,胸口那口气又被他“文采飞扬”点着了。
她一边吸鼻子一边打字,指尖飞快。
【顾朝暄】:你再叫一声试试???
那边回得也快。
【邵沅】:顾同学,别动气,动气伤身。
她冷笑,继续敲。
【顾朝暄】:谁要你写检讨?你写得再好也是狗屁。
【顾朝暄】:“我姐骂得比你爸还狠”你是炫耀被家暴吗??
【顾朝暄】:还有,虾仁粥我不爱喝,过敏。拿走。
……
高考那天的风像是专门给他们吹的。
校门口一片喊叫、拥抱、撕草稿纸的白雪。晚风里有热油炸串和柠檬汽水的味道,所有人都在往前跑。
几天后,成绩还没放,QQ群里先热闹起来。
邵沅率先丢了个话题:【散伙儿旅行安排上没?海外走一圈?】
【顾朝暄】:去哪?
消息框里停顿了几秒。
【邵沅】:澳大利亚?潜水、冲浪、烤牛排,阳光正好。
【顾朝暄】:……你有钱?
【邵沅】:我能没钱?要不你出?
【顾朝暄】:滚。
屏幕上只剩两人的你来我往。群里另外一个人一直没有动静。
顾朝暄盯着“陆”字发呆,想了想,艾特陆峥,敲了一句:
【顾朝暄】:你呢?
很久没有动静。
正当她准备掐灭屏幕的时候,陆峥回复了。
你们先定。
【邵沅】:老陆你这样子,该不会是没有想法吧?
【顾朝暄】:他那种人,八成觉得出国就是浪费时间。
【邵沅】:哈哈,顾小姐懂得还挺多。
【顾朝暄】:你懂什么。
消息框再次安静下来。陆峥的头像没再亮。
过了一会儿,他只丢了一句:
【陆峥】:我有事,别管我。
——然后,再无下文。
群里剩下顾朝暄和邵沅,你一言我一语,把旅行的细节敲开来。
【邵沅】:澳大利亚线路我查过了,先飞悉尼,再去凯恩斯,潜水。大堡礁,世界遗产。
【顾朝暄】:……你查得挺细。
【邵沅】:那是,提前做好功课。机票签证我都能包办。你只要准备护照。
【顾朝暄】:行李呢?我不想背大包小包。
【邵沅】:放心,我安排。你就带你自己。
【顾朝暄】:你这么殷勤,图什么?
【邵沅】:图您赏脸。
她盯着屏幕,忍不住笑了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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