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开导
世人常说:法律是天平,人人在天平下平等。
可真正把脚踏进现实的人都知道,天平从不悬在空中。
它被金钱压着,被权势压着,被人际关系与舆论一点点牵扯着方向。
在书本里,受害者的权利被写得清晰,条文里留下无数关乎“公平正义”的承诺。
可在冰冷的警局里,在程序与证据的框架下,那些字句常常变成空洞的纸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不发一声。
顾朝暄从来没有在医院的夜里待过这么久。
病房的灯白得像霜,照在杨淼身上,整个人显得脆弱到透明。
她侧身缩在病床里,指尖蜷缩在薄毯下,呼吸一声一声。
顾朝暄守在床边,一次次给她擦汗、掖被子,手掌冰冷得不成样子。
急诊科走廊里,护士推着检查单子跑来跑去,推车的轮子在瓷砖地面摩擦,发出干涩的声响。
顾朝暄的目光跟着那些脚步游移,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她手机的屏幕一亮一灭,全是同学发来的消息:“顾朝暄,听说杨淼出事了?”“真的假的?”“你们在哪?”
她握紧手机,指尖发白。
……
清晨的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百叶窗,斑驳地洒在白瓷砖地面上。
一夜未眠的顾朝暄坐在病床边,眼睛酸胀。
杨淼还在昏睡。
输液瓶缓缓滴下,透明的药液顺着导管进入静脉,她的手背苍白得几乎透明,青筋清晰可见。
眼角残留的泪痕已经干涸,却跟烙痕一样留在脸上。
顾朝暄盯着她看,心口堵得发慌。她想伸手替她擦掉,却又怕惊醒她,只能一动不动坐着。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四十多岁,身材有些发福,眼神疲惫,穿着一件泛白的衬衫,袖口沾着未洗净的油渍。
女人眉眼间和杨淼有几分相似,头发匆匆扎起,衣服却旧得发毛,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
顾朝暄一眼就认出来——杨淼的父母。
她下意识站起身,嗓子哑得厉害:“叔叔、阿姨。”
杨母应了一声,眼睛立刻红了,快步走到床边。
她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伸手想去碰,却在半空僵住,手指抖得厉害。
“这孩子……”她喃喃,声音颤得几乎断掉,“怎么会弄成这样……”
杨父站在一边,脸绷得紧。他看了一眼,把视线移开,深深叹了口气。
“情况已经稳定了。”顾朝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医生说,还需要好好休养。昨天……情况很严重。”
杨母眼泪掉下来,点点头,却什么都没说。
气氛凝滞。
过了很久,杨父开口了,声音低沉:“昨天晚上,警局那边我们也去了。”
顾朝暄一震,猛地抬头看他。
“他们说,没有证据。”杨父避开她的目光,盯着病床脚的方向,“证词不足,法医结果还没出来。就算要走程序,也很难。”
“叔叔——”顾朝暄声音发紧,“可淼淼身上的伤,难道不是证据吗?她昏迷、哭喊、血迹、撕裂的衣物……难道都能被一句‘证据不足’抹掉吗?!”
她的嗓音在病房里炸开,带着青涩的愤怒。
杨母被吓了一跳,忙拉她的手:“孩子,别激动……阿姨知道你心疼淼淼,可——”
“可什么?!”顾朝暄眼圈发红,声音都哑了,“阿姨,她是你的女儿啊!你们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替她讨回公道吗?!”
杨母抖着手,没敢回答。
杨父眉头皱得死紧,沉声道:“朝暄,你还小,不明白。事情不是喊几句‘讨公道’就能解决的。”
“为什么不明白?!”顾朝暄眼泪滚下来,“坏人做了坏事,就该受到惩罚,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不然……不然我们学的那些法律算什么?!”
病房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许久,杨父才缓缓开口:“你知道我们家什么情况。房贷一个月一万多,北京的房子要压得人喘不过气。老家还有老人要养,杨淼弟弟明年高一,光是补课费就得十几万。”
他说到这儿,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你以为我们不想替她讨公道?可真要打官司,需要多少钱?需要多长时间?律师费、鉴定费,甚至后面可能的舆论、上诉……我们哪来那份力?”
顾朝暄怔住。
杨父叹气:“昨天晚上,姜家的人已经来过了。”
顾朝暄心口“咯噔”一声。
杨母忍不住接话,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会给一笔钱,还承诺送淼淼出国读书,让她重新开始。”
“钱?!”顾朝暄猛地打断,眼泪彻底涌出来,“叔叔阿姨,你们就用一笔钱,把她这辈子换掉吗?!”
“你以为我们想?”杨母也哭出声,“可要真打下去,淼淼的一生……她还能抬得起头吗?所有人都会指着她背后说闲话,议论她被人……”
她声音哽住,最后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你们想过吗?!”顾朝暄颤抖着喊,“她要的不是钱,她要的只是公道!她昏迷着都在哭,她醒来会怎么想?她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杨父脸色铁青,忽然提高声音:“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你有办法让法庭立案吗?你能让警察逆着程序去抓人吗?!”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
顾朝暄眼泪模糊了视线,说不出话来。
杨母蹲在床边,终于忍不住伏在女儿手臂上哭,声音撕心裂肺。
顾朝暄愣愣看着,心口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割。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却冷得像冰。
杨家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金钱与权势面前,他们不敢再坚持。哪怕心里有愧疚,有痛苦,也只能低头。
可笑又荒唐!
……
八月初的天气闷热。
北京的夏天和南方不同,不是湿漉漉的,而是厚重的热浪扑在脸上,让人透不过气。
院子里那台老旧的落地扇吱呀吱呀地转,风带着一股铁锈味,勉强能驱散几分暑气。
顾朝暄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天色已经偏晚。
胡同口的小卖部还亮着昏黄的灯,老人坐在门口摇蒲扇。
她提着行李走进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巷子,石板路被太阳炙过,热气蒸腾。
推开院门的时候,她看到姥姥正坐在葡萄架下,戴着老花镜,手边摊着一本翻旧的《世界文学》。
白瓷茶盏搁在小木桌上,薄薄的茶汤里漂着几片茶叶。
“朝朝回来了?”姥姥抬起头,摘下眼镜,笑容温和。
“嗯。”顾朝暄轻声应了,把行李放在门边,径直走过去,乖乖蹲下,抱住了姥姥的胳膊。
她一夜未眠,眼睛布满血丝,声音也哑得厉害。姥姥皱了皱眉,什么也没问,只拍了拍她的手:“进来吧,屋里凉快。”
屋子不大,老式的木格窗,风从纱窗透进来,带着点栀子花的清香。
桌上放着一碗刚煮好的绿豆汤,碧绿澄澈,散着清凉的甜香。
“快喝点,解暑。”
顾朝暄低头,把汤喝下去,喉咙被沁得一阵发凉,眼眶却更酸了。
“怎么了这是?”
顾朝暄手指一紧。
那晚的画面又像针一样扎进脑子——
杨淼在角落里哭得浑身颤抖,她抱着她,几乎要窒息。还有警局里,姜佑丞那副满不在乎的脸。
听她把整件事从头说到尾,姥姥只问了一句:“你想替她讨公道?”
“想。”她的声音发哑,“可没用。”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蝉鸣。姥姥沉默了片刻,把眼镜推到桌上。
“朝朝,你知道吗?你姥姥年轻那会儿,也算半个有理想的人。”
“我二十出头时,留在大学当助教。那个年代,女孩子读书不多,更别提在高校里站上讲台了。那时候我以为,知识能改变一切。法律、文学、哲学,书上写的道理都那么清晰,我觉得人只要秉持良知,就能走得笔直。”
她顿了顿,神色微微暗下去:“可后来,我亲眼看见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因为没有关系,被挤掉了出国名额;也看见一位正直的教授,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迫离开讲台。那时候我才知道,天平不会自己保持平衡,它会被人按住,被权力和关系压弯。”
“朝朝,你这次见到的,不过是现实的另一面。”姥姥的声音缓慢而沉稳,“不公平,并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一直存在,只是以前没有撞到你身上。”
顾朝暄咬着唇,眼泪倏然掉下来:“可她什么错都没有……”
“我知道。”姥姥伸手,替她把额前湿漉漉的发丝拂到耳后,“我当然知道。可世界从来不是‘对的得到奖赏,错的得到惩罚’这么简单。你姥姥当年没得选择,你同学的父母也觉得没得选择。”
顾朝暄猛地抬头:“他们收了钱!”
姥姥并不惊讶,只是长叹一声:“这就是他们的选择。你不要急着去责怪,也不要急着去怨恨。一个家庭,扛着房贷,供着儿子,老人还要看病吃药。到他们眼里,钱能解决眼下的困境,可所谓的公道,反而是一场无底的深渊。”
她顿了顿,看向顾朝暄,“可你不一样。”
顾朝暄一怔。
“你姥姥年轻时最大的遗憾,是很多事情明明知道不对,却没有力量去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可以走进法律,你可以有一天,让那些‘证据不足’不再成为开脱的借口。”
“可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那时候,淼淼的一辈子已经被毁了啊……”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痛苦立刻改变。可你能记住它,能让它成为你走下去的理由。正义有时候不是当下的胜利,而是几十年后你依旧能坚定地说一句:‘我没有放弃过’。”
“姥姥……我真的不甘心。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轻易地推翻一切?为什么淼淼哭得撕心裂肺,到头来换来的却只是‘证据不足’?如果法律连最起码的公道都不能给,那我们学的那些字句到底还有什么用?”
姥姥抚了抚她的手,眼神却渐渐深了下去:“朝朝,你忘了,你现在也在享受多少别人得不到的便利。你从小住在军属大院里,周围人都懂规矩。老师对你另眼相看,邻居对你多三分照顾。你去报兴趣班,哪次不是有人打招呼就能插队?你生病住院,哪次不是凭着一张介绍信就能轻易进到别人挤不进去的病房?”
顾朝暄的脸色渐渐苍白。
“孩子,你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可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不公平。只是那些时候,你没觉得不对。因为那不公正,刚好是为你开的门。”
院子里蝉声聒噪,老扇子吱呀转动。顾朝暄呼吸一窒,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惭。
“所以你要记住,”姥姥继续说,“今天的痛,不只是为你同学的,也是为你自己第一次被推到那扇门外,第一次尝到失落和愤怒。你觉得难以忍受,那是因为你终于明白,所谓‘法律’和‘规则’,在权力和金钱面前,并不会天然为你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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