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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倔意


“没有‘随便’。”他说。

顾朝暄抿了抿唇,转开视线:“那你直接找个地方给我停吧。”

秦湛予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靠在副驾,脸色苍白,唇色几乎褪尽,眼底浮着一层淡灰。

那副模样让人心生烦躁——

他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不问了。

过了一个红灯,他掉了个头,车开进一条不显眼的胡同。

“下车。”

顾朝暄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胡同尽头是一栋老小区,楼体有些旧,但灯光亮着,楼道干净。

“这哪儿?”

“我租的房子。”他淡淡地答。

她一怔。

“秦湛予——”

“你不是说随便?我懒得再兜了。”他语气平静,但带着几分克制的硬意。

“……”

“外面零下七度,你要在车里过夜我也不拦你。”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冰得刺骨。

她抿唇,最终没再说话。

他先下车,把车门甩上,走到副驾,替她拉开门。

“走吧。”

……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格局方正,像多数北方老小区改造过的样子。

暖气早已开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点干燥的热气,混着他衣袖上的薄荷洗衣液味。

秦湛予回头看她。

顾朝暄还站在门口,鞋上带着细碎的雪,神情有点茫然。

“这里没有女士拖鞋,”他说,弯腰从鞋柜底下拿出一双新的男士棉拖递给她,“凑合穿我的。”

她怔了下,轻声“谢谢”,弯腰换鞋。

拖鞋对她来说太大,脚陷进去,几乎要被绊到。

秦湛予没再看,径直走进客厅,把暖气调高,又去饮水机前倒了杯热水。

杯壁上氤氲的雾气升腾,他走回来,把杯子递给她。

“先喝点,别冻着。”

顾朝暄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玻璃时被烫得一抖。

秦湛予眉头动了下,伸手托了一下她的手:“慢点。”

她抿了口,喉咙被烫出一点暖意,胸腔却还是空的。

“谢谢。”她说。

“坐那儿,我去拿点衣服给你换。”

她怔住,想拒绝,但他已经转身进了卧室。

几分钟后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干净的家居服,浅灰的T恤,棉质长裤,显然都是他的。

“去洗个澡吧。”他说,“热水我提前开过了。”

她抬头看他,目光空空的。

“我没关系。”

秦湛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顾朝暄,你现在这副样子,连‘没关系’都不像人说的话。”

“………”

最后,她还是接过衣服走向浴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水声渐起。

秦湛予靠在厨房门边,拿了根烟,又没点燃,只在指间慢慢转着。

空气里混着水汽和暖气的热味,他抬头望着窗外。

雪夜无声,城市灯光被雾气吞没。

茶几上还放着那只她喝过的玻璃杯,杯壁上一圈淡淡的水痕,她的指印浅浅印在上面。

他走过去,拿起杯子,倒进水池。

手腕微颤,不知是因为屋里的暖气太干,还是那杯水太烫。

他靠在厨房台边,低头揉了揉眉骨。

灯光顺着他发梢落下,映出他眉目间的冷意与疲惫。

今晚遇她是意外。

毕竟本该在巴黎的人,谁能想到会突然出现在深夜的北京街头。

她站在雪地里,仿若一幅被冷风撕开的旧画,颜色都被夜色吞掉,只剩下一点倔强的轮廓。

那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样狼狈的顾朝暄,他从没见过。

不怕冷似的,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军大院的冬天,风钻进窗缝呼呼作响,她会披着外套跑来他家楼下喊他,

“秦湛予,你家暖气热不热?”

那时候他刚转学回来,不习惯北方的冬天,也不习惯她这样不设防的靠近。

他嫌她吵,拿了包大白兔糖塞给她。

那时的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捧到全世界最甜的糖。

她把糖揣进兜里,还特意仰着头对他笑,露出一点小虎牙:“谢谢秦哥哥。”

北京天冷。

军大院的水管常常结冰,他家楼下的树枝上垂满了白霜。

她却天天往外跑,时常跑去他外公家,或者去陆家。

大人们总笑,说她嘴甜、懂事,小姑娘将来准讨人喜欢。

他也没当回事。

直到有一天下午,天阴得要下雪。

她拿着一只玻璃做的小摆件跑来找他。

那是陆峥送她的生日礼物,一个透明的小天鹅。

她护得很仔细,怕他抢似的,捧在掌心给他看。

“陆峥说,这个是他自己选的。”

她笑着说,眼底全是骄傲与小女孩的心思。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才十岁,不懂什么情绪,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得慌。

他伸手想碰一下,那小天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她怔在那里,半晌没动。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没掉下来。

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话到嘴边又被冷风吹散。

最后她抿着唇,低头把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

那之后,她再也没来过他外公家。

连大院里遇见,也只是远远点头,不再跑过来喊他名字。

若她今晚没与他碰见,她是不是要一个人走在那样的夜里……

水声停了。

他回神,丢掉那根未点燃的烟。

屋子里暖气太热,玻璃上起了雾,他看不清外面的雪。

浴室的门开了。

顾朝暄出来,头发还湿,披着他的毛巾。

看见他那一刻,愣了下。

灯光下的秦湛予神情淡淡,只是那双桃花眼在这一瞬间微微一垂。

“吹风机在卧室左边柜子上。”他说。

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她点点头,走过去。

吹风机的嗡鸣声很轻,像隔着玻璃传来的,断断续续。

打开冰箱,里面的东西不多,他拿了一袋速冻饺子。

他看着那一层层热气升起,神情沉着。

手腕的青筋微凸,他拢着勺子,动作不算熟练。

卧室那边,吹风机的声音停了。

她走出来,坐在沙发一角。

灯光打在她脸上,她的睫毛仍是湿的,脸颊带着被热气烘出的薄红。

“你饿吗?”他问。

她抬头,声音很轻:“不饿。”

秦湛予没再问什么,把火调小了一点。

饺子在锅里翻滚,漂浮,破裂。

热气一阵阵冲上来,烫得他眼睛微涩。

几分钟后,他盛了一碗出来。

“吃一点。”他说,“不吃胃会难受。”

她盯着那碗白气翻腾的饺子,指尖有一瞬的迟疑。

过了几秒,她伸手接过。

“谢谢。”

汤太烫,气太白,她看不清碗,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舀了一口,机械地咽下去。

味道淡,带着一股速冻饺子的腥气。

可她没皱眉。

只是又咽了一口,又一口。

秦湛予坐在对面,静静地看她。

没有开灯,只留了餐边的一盏小夜灯。

暖黄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眼底是一种疲倦的空洞。

半碗饺子下肚,她仍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吃完那碗饺子,屋子里只剩下热气和风声。

秦湛予收拾碗筷的时候,余光扫到她的手。

那双手还没完全回温,指节红肿,皮肤干裂。

他皱眉,走去茶几,拉开抽屉,拿出一支药膏。

“自己擦擦。”

她接过药膏,拧开盖子,低头一点一点往手上抹。

动作机械,没有表情。

药膏挤多了,她也没管,冰凉的药味很快盖过了屋里的暖气气息。

秦湛予懒得管,转身去了卧室。

房门半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床单摩擦的窸窣声。

他把旧的床单扯下来,重新铺了套干净的被套,又取了条浅灰的毛毯。

十几分钟后,他出来。

“卧室那边干净了,”他说,“你去睡。”

顾朝暄正坐在沙发边,手里还握着那支药膏。

听见他这话,她抬了下头,声音淡淡:“我睡沙发就行。”

秦湛予眉心一动。

“床大。”他说,“我睡沙发。”

她仍旧摇头:“不用,我明天就走。”

他盯着她几秒:“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不要一直瞎逞能。”

她没答。

只把药膏的盖子重新拧上,手指在那瓶子上来回摩挲。

那点倔劲,他一眼就看出来。

苦口良药偏嫌其苦。

秦湛予扯唇,说:“顾朝暄,你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话一出口,空气骤然僵了。

顾朝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

几秒之后,她的肩膀轻轻一颤,眼泪就顺着睫毛往下掉。

她没出声,止不住地哭。

秦湛予一怔。

她越哭越厉害。

一开始只是红眼圈,到后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想到陆峥,他也这样说过她。

也想到,从小她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读了大学,母亲跟疼爱她的姥姥还前后脚走了。

现在父亲入狱,家族垮了,奶奶不知所踪,姥爷避着她,陆峥瞒她。

所有压抑着的委屈、无助、孤独,在这一刻全都溢了出来。

秦湛予第一次看女孩子哭成这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走近两步,又止住。

低声道:“别哭了。”

她没听见。

“顾朝暄,”他又说,声音哑哑的,“别哭了,行吗?”

她还是没停。

哭得一抽一噎,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伸手,想拉她的手,又不敢碰。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特别笨。

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也不会说好听的话。

半晌,他只能硬着声音。

“别哭了,顾朝暄,”他低低道,“你哭起来,很丑。”

空气静了几秒。

她抬起头,泪痕满面,睫毛都黏在一起。

眼神空茫,像是根本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可那句话,还是让她的哭声顿了顿。

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颤了两下,又低下头,眼泪还在掉,但小声了许多。

秦湛予叹了口气。

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来时她已经缩在沙发一角。

头埋在膝盖里,肩膀还在轻轻动。

他站在她面前,手里的水杯还冒着气,

“喝点水。”他声音很低。

她没抬头。

秦湛予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到茶几上。

他没再说话。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她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等她睡着了,秦湛予才把她抱到卧室里。

……

大约六点。

秦湛予醒得早,轻手轻脚地从沙发上坐起,拿上钱包和钥匙出门。

清晨的胡同很冷,地面结着薄霜。

便利店的灯还亮着,他进去时,收银员正打着哈欠。

走到日用品区,他拿了牙刷、牙膏和毛巾。

停了片刻,又顺手挑了一双粉色的女士拖鞋,旁边的雪地靴也一并放进购物篮。

想了想,他又折回去,拎了一打女士袜子,最后拿了副羊毛手套,一起结账。

转到服装店门口,他又进去,买了两套居家的换洗衣服。

秦湛予推开门的时候,屋里安静得出奇。

他提着早餐和袋子,脚步一踏进客厅,就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热气味。

“顾朝暄?”

他喊了一声。

没人答。

卧室的门虚掩着,他走过去,推开。

屋子里光线昏黄,被子凌乱地堆在床沿。顾朝暄蜷在里头,额头冒着汗,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

脸色惨白,唇色发干。

他上前,伸手去碰她的额头。

那一瞬间,掌心几乎被她的体温灼伤。

“顾朝暄?”

他喊她的名字,拍了拍她的肩,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眉心紧蹙,唇角微微张着,像在喃喃梦话。

“顾朝暄。”他俯下身。

她的眼皮动了动,吐出一声模糊的“……别、别吵。”

秦湛予咬了下牙。下一秒,他弯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怀里的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身体发烫,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

她的头靠在他颈侧,呼出来的气又烫又乱。

他拽过外套,顾不得锁门,几乎是小跑着下楼。

街上还没什么人,雪还没化,路边的风刮得像刀。

没去大医院。

他怕被人看见她。怕被问出什么来。

他拐进胡同,推开那家小诊所的门。

医生正戴着口罩抄病例,看见他抱着人进来,一愣:“发烧?”

“烧得厉害,”秦湛予声音低,“麻烦您看看。”

医生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取体温计,一会儿抬起头:“三十九度八,发高烧了。”

“可以打点滴吗?”

医生摇头叹息:“今天病人多,床都满了。你先带她回去吧,我开点药,擦酒精降温。回去给她多喝水,多出汗。”

“明白。”

他接过药袋,转身就走。

风一吹,怀里的她轻轻颤了下。

她醒得模糊,喃喃:“……冷。”

“忍一会,马上到了。”

他几乎是抱着她一路上楼,开门、进屋、踢掉鞋,连外套都没脱,直接将她放到床上。

她的头发乱成一团,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秦湛予拧开暖壶,倒出一盆热水,浸湿毛巾。

她出汗了,薄睡衣湿透,布料贴在皮肤上,勾出纤细的肋线。

他顿住,喉结滚了滚。

第一次给女孩子宽衣解带,手在半空悬着,像在黑暗里踢着刹车。

理智把界限一寸寸划清。

灯被他关到只剩一盏壁灯,昏黄的光把影子压扁,他把视线固定在她肩胛骨的轮廓上,避开所有不该看的地方。

指尖伸过去,穿过湿冷的布料,动作轻到近乎没有重量。

他先把毛巾盖在她胸前,再把衣摆自下而上抽开。

掌下肌理细腻、温烫,带着病热的潮气,触感在神经末梢炸开,他硬生生把那股电流压进骨缝。

衣服换成他买回的那件浅色棉T,她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

被子压回腰侧,他把热水又兑上姜片,放在床头,等她稍清醒能喝时再喂。

他给手机设了二十分钟的闹钟,每响一次,酒精擦拭一次,毛巾翻面一次。

腘窝、颈后、腋下、耳后,循环往复;窗上的雾一层叠一层,暖气的干燥与水汽的潮湿交缠,空气像被熬成了粥。

……

她一直没醒,或许是烧得太重,顾朝暄整个人陷进一种软绵的沉睡里。

秦湛予坐在床边,拧着毛巾,把水一遍又一遍擦到她的颈侧。

她的眉头时不时动一动,唇色苍白,唇线因为干裂显得有些模糊。

他犹豫了一下,去拿了棉签。

蘸了点温水,轻轻替她润唇。

一遍遍,眼神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柔下去。

他见过太多冷静、骄傲的顾朝暄——

少年时在军大院抬着下巴笑的样子,在辩论赛上据理力争、眼神锋利的样子。

可此刻,她安静得像一张薄纸,轻轻一碰就会碎。

他伸手,把她额前的发拨开。

那发丝湿漉漉的,粘在他的掌心里。

她的呼吸贴着他的手背,烫得不真切。

他低声叹了口气,靠在床沿。

不知是疲惫还是别的,他竟在那样的安静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亮堂。

暖气还在运作,屋里闷热。

她不知何时醒了,正靠在床头,抱着被子,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

他起身时,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走过去,轻声问:“头还晕吗?”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谢谢你,秦湛予。”

“吃点东西吧。”他把一直在保温着的粥端来,勺子搅动的声音在空气里细碎地响。

顾朝暄伸手接过,却没立刻吃。

“我昨晚……说梦话了吗?”她忽然问。

秦湛予顿了顿,神情平静:“没听清。”

她轻轻“哦”了一声,垂下头去。

空气再次静下来,只剩粥冒着微弱的热气。

……

雪脊被薄日碾碎,窗台上一道水痕沿着石缝缓慢下坠。

屋里是暖气与药味混合的干热,茶几上摊着体温计、酒精棉和被拧到发白的毛巾。

顾朝暄的热退了,面色仍淡,但已不再透着那股子虚火。

她坐在靠窗那一侧,披着他的家居外套。

秦湛予把药包捣散,下锅添水,姜片与红枣先落,水翻滚时才把黑褐的药材一把一把压下去。

蒸汽从锅盖边缘涌出,玻璃立刻起雾,他把火调小,守在旁边数呼吸。

第一次见她烧到神志不清时的那种惊惶,仍像细小的砂,藏在指缝里,洗不掉。

药好了,他滤渣、倒入大口瓷碗,指腹贴着碗沿试温,觉得还烫,就端到窗口吹了几下,又把碗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睫毛颤了颤,苦气刚贴近喉咙,胸腔便生出一团潮湿的空。

她还是喝了,稳稳地,一口一口,把自己往回填。

他去厨房,又端出一小碗白粥,粥面上只一点盐与芝麻油。

她没动筷,他也不催,只把餐边的小夜灯拨亮了些,让光稳稳落在她手背。

屋里安静,能听见外面胡同里推雪车擦过地面的吱呀。

药见了底,她把碗放下,指尖在瓷沿上停了片刻,然后抬眼看他,嗓音被药味磨得发哑:“……我能在这里多住几天吗?”

秦湛予沉默。

顾朝暄垂下眼,补了一句:“我会付房租。”

怕他误会什么似的。

秦湛予把空碗拿起。

他没看她,只是“随你”了一声,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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