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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素衣


厨房的香气渐渐弥散开来,莲藕汤咕嘟着翻滚,汤面泛着细白的沫。

陆峥盛好菜,将最后一盘可乐鸡翅端上桌。

琥珀色的酱汁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空气里氤氲着糖色与酱香混合的气息。

顾朝暄从屋里出来,头发简单挽起,神情清淡。

“李婶,一起来吃吧。”她轻声唤。

李婶忙摆摆手,笑着连连拒绝:“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再吃。你们俩先吃着,这一桌子菜凉了可就可惜了。”

说完便掩着围裙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半掩上。

餐厅里安静下来。

顾朝暄坐下,拿起筷子。

陆峥没说话,只在她碗里添了块藕,又夹了一块鸡翅放到她面前。

可乐的甜气混着油香,带着某种家的味道。

顾朝暄看着那块鸡翅,心底有一瞬间的失神。

“尝尝吧,”陆峥淡淡开口,“味道应该没变。”

她轻声“嗯”了一下,低头咬了一口。

味道和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

甜中带咸,酱汁收得刚好,外皮裹着细微的气泡。

两人之间隔着一盏昏黄的灯,光柔和地落在餐桌上。

谁都没有说话。

只是筷子偶尔碰到瓷碗的轻响,在安静里被无限放大。

吃到一半,陆峥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皱了下眉,拿起一看,是家里的号码。

屏幕的亮光在他眉骨下投出一层浅影。

他按了静音,抬头看了她一眼。

顾朝暄抬眼,唇角一勾,神情平静:“有急事就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

陆峥盯着她几秒,指尖在桌下轻轻一动。

“朝朝……”

“回去吧。你那么多天没回家了,曲阿姨他们是该着急了。”

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轻声应了一句:“好。”

他拿起外套,转身的瞬间,光线在他肩上斜斜一落,落在她面前的那碗汤里。

汤色温润,香气还在,可两人之间的气息,已经冷了下去。

门合上的那一刻,顾朝暄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鸡翅。

……

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婶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时,顾朝暄已经把剩下的菜一一收拾好,桌上只剩一盏茶,还冒着微弱的热气。

“我来吧。”李婶赶紧上前,想接过她手里的盘子。

“没事,我顺手。”顾朝暄轻声说,语调柔缓。

李婶看着,心头一阵发酸。

这孩子……小时候哪做过这些啊?

那时候一来谢家,书包一扔,就钻进书房写题,饭点喊都喊不动。老夫人疼得紧,连碗都不让她碰。

厨房的油烟,她嫌呛;碗筷的碰撞声,对她来说只是家常的背景音,从没轮到她去洗。

可如今,她站在那里,神情安静,动作细致,仿若早做惯这样的活。

厨房的窗半开着,风从葡萄架那头吹进来,带着一股初夏的气息。

顾朝暄洗完最后一个碗,放到架子上,转头问:“这些年……陆峥经常来吗?”

李婶怔了怔,随即点点头,神情有些感慨:“来啊。陆主任常来陪老爷子下棋,一来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老爷子脾气大,他也不急,就那么坐着,陪着下,输了也不争。”

她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重情重义。人是长大了,可那股子性子,一点没变。”

李婶那句话落下后,厨房里一时静了。

顾朝暄“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

老宅的地板被岁月打磨得泛着柔光,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她推开房门。

门轴轻轻一响,屋里仍是那熟悉的布置。

一盏老式的台灯,木质书架靠墙,窗边那张旧书桌上还放着玻璃笔筒,笔帽整齐对齐着。

连窗帘的颜色都没变,仍旧是浅灰色麻料,边角有一点微微褪色。

屋内的光线静谧温和。

她抬眼望了一圈,几乎每一样摆设都在记忆里能找到位置。

靠墙的衣柜上方,挂着她那年去悉尼获得的辩论赛奖状;床头那只小夜灯仍然在,只是灯罩被岁月熏得有些黄。

桌上的日历停留在她离开北京那一年,页角卷着。

顾朝暄走近,伸手轻轻抚过书桌的边缘。

那是她无数个夜晚伏案写论文的地方,留下过铅笔划痕,也留过咖啡的浅色印。

她的指尖一寸一寸掠过书页的边缘,似乎还能感到那时的温度,那些理想与倔强的碎片。

她转过身,看向角落的行李箱。

那是他们从杭城带回的,她出事后被李婶收好,一直没有再打开。

箱锁“咔”的一声,轻脆而突兀。

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

衣物、文件夹、笔记本,还有一个被软布包着的笔盒。

她坐在床边,把笔盒取出来,指尖微微颤抖。

那是陆峥送她的生日礼物,旧得有些泛光。

打开笔盒,第一眼就是那支熟悉的钢笔,笔帽还带着一道轻微的刮痕。

笔盒底下,压着一叠美金。

整整四十九张,叠得极整齐,连纸角都没有皱。

她垂眸,把那叠美金重新放回原处,又小心地合上笔盒。

指尖停顿片刻,才扣上箱盖。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一串熟悉的号码。

她指尖一顿,还是滑开了接听键。

屏幕那端传来熟悉的低音:“吃饭了吗?”

“刚吃。你呢?”

那头传来一阵短促的笑声,带着疲倦的哑意:“还没,刚从会场出来。”

她眉心微蹙,语气不自觉带着一点责备:“你又没按时吃饭。”

“临时加了个会议。我让小唐买点东西回来。”

电话那头似乎有风声,像他正走在室外。

“北京怎么样?”他又问。

“还好。”她顿了顿,“还认得出。”

“那谢爷爷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气色比我想的好,就是脾气好像比以前大了点。”

“那是好事。还有脾气,就还有精神。”

“嗯。”

那头又静了一瞬,只有风声穿过话筒。

他忽然又唤她:“顾朝暄。”

“嗯?”

“想我了没?”

顾朝暄抿了抿唇,须臾回答:“不想。”

早上才分开,到现在都没有12小时,有什么好想的。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随后传来他低低一声哼,带着点笑意,也带着一点微凉的责备:“真是个没良心的。”

顾朝暄不理。

他那边像在走路,鞋底摩擦着地面,稳而有节奏。

“刚回北京,气候不一样,风干,早晚温差大。”

语气忽而淡了些,从调笑的语气里抽出一寸认真,“容易水土不服,你要注意防护,别感冒了。”

“知道了。”她语气平静。

“嗯。”

他那头轻轻笑了一声,声线压得很低,带出一点笑意,“不过看你这语气,大概也不想听我的叮嘱。”

顾朝暄嗯哼了一声。

知道就好,唠叨要死。

他那边沉默了一下,又换了个话题:“你刚回去应该闲得很吧?”

“……怎么?”

“闲就出去走走。”

他说,“你走之前北京还没这么热闹,现在不少地方都变了。你在那儿憋着也不是办法。”

“我给你找个向导怎么样?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顾朝暄微微一怔,嗓音淡淡:“不用。我自己能走。”

“那哪行。”

他笑着说,“你方向感不好,连江渚那几条街都能走错,更别说北京了。”

顾朝暄被他说得无言,轻轻叹了口气。

“秦湛予。”

“嗯?”

“你不忙吗?”

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被她这句逗乐了。

“忙啊。”他语气温和,“但再忙,也得留点时间管管你。”

顾朝暄没说话,只轻轻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

那头的风声还在,远处似乎有车驶过的声音。

秦湛予的声音再度传来,柔而低沉:“还有啊,你这几天要是没什么正事,就去我那边一趟。”

“你那边?”她微微一怔。

“嗯。”

秦湛予语气不急,带着几分玩笑的温度:“我那套公寓空着也空着。你帮我打扫打扫,顺便买些你平常用的东西放着。”

“以后我回北京,也好直接住。”

顾朝暄蹙眉:“我又不是你保姆,还有——我为什么要买我平常用的东西?”

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回答:“因为那本来就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

她生气:“秦湛予,你再胡说八道,我挂了。”

电话那头立刻收敛,低哑里带着一点讨饶意味——“别。”

接着又道:“我明天给你发个地址,去那边吃顿饭。算我替你接风。”

她刚要拒绝,他的声音又淡淡接了句:“不许推。”

“我不用谁替我接风。”

“嗯,”秦湛予笑了笑,“但我想请。”

“我明天有事。”

“那后天。”

“……”

“那总得有一天。”他语气温柔得近乎无赖,声音里裹着点笑,“我明天把地址发你,你要是真不想吃饭,也去那儿看看环境。朋友开的馆子,菜不油,你应该能吃。”

“秦湛予。”

“嗯?”

“你这性格挺烦的。”

那头传来笑意,毫不在意:“没办法,怕你没人烦。”

她被他说得一时无话,索性不理他。

两人就这么耗着,隔着一段通话的静默,只听得见风声和他偶尔低低的呼吸。

“早点睡。”他又说,“北京这会儿晚上降温快,记得关窗。”

“知道了。”

“我挂了?”

“嗯。”

可两人都没动。

最终还是她先开口:“挂吧。”

“好。”他笑了一下,“那晚安。”

“晚安。”

她按下挂断键,屏幕暗下去。

屋子重新陷入寂静,只剩窗外的风轻轻拂动窗帘的声响。

顾朝暄靠在床头,指尖还残留着手机的温度。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秦湛予看似玩笑,其实一直都清楚……她回北京以后,身边早没了从前的朋友。

那些旧同学、旧朋友,或者疏远,或者早已各奔东西。

她能去的地方不多,也没人知道她回来了。

他怕她一个人太安静,怕她又像从前那样,习惯把所有事藏在心里。

怕她孤单。

顾朝暄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那一点被手机烫出的温度,半晌,轻轻一笑。

“烦人。”

……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顾朝暄醒得很早。

她起床洗漱,换了一身黑色衬衫与长裤,简单利落。

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

初夏的北京已有了热意,但早晨的风仍带着一点凉。

李婶已经在厨房忙碌。

见她出来,赶紧笑着招呼:“早啊,朝朝。要不要喝点粥?我煮了小米南瓜的,还热着呢。”

“谢谢李婶,我自己来就好。”她走过去,舀了一碗,慢慢地喝完。

粥的甜气淡淡,温热顺喉。

放下碗,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屏幕还暗着。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李婶,我今天不回来吃午饭。”

“要出门啊?”

“我先去找姥爷,然后跟他去一趟八宝山。”

李婶神情微微一怔。

“……去看看老夫人和云青?”

“嗯。”顾朝暄轻声应。

李婶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也好,该去看看了。相信老夫人跟云青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

顾朝暄点点头,把碗放进水槽,冲了水。

她擦干手,顺手拿起桌上的包。

她穿得一身素净,黑衬衫在光下泛着柔哑的光,头发挽得极规整,鬓角却自然垂下一缕。

院门外的阳光已经亮了起来。

她撑开伞,回头对李婶说:“李婶,我可能晚点回来。您帮我房间里的书拿出来晒一下可以吗?”

李婶应了一声,擦着手上那条花围裙,忙道:“成,你放心吧。趁今天有太阳,我一会儿就拿出去。”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朝暄身上,犹豫了片刻,又低声道:“路上慢点。”

顾朝暄点点头:“我知道了,李婶。”

她把伞合起半寸,又重新撑开,转身出了门。

巷口的风轻轻掠过,吹动她伞面上的光影。

顾朝暄顺着青石板路往外走,脚步不快。

早晨的胡同静悄悄的,只有洗车的水声和远处卖早点的吆喝。

院墙上爬山虎的新叶在风里晃,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斑驳地落在她肩上。

出了胡同,街口的车流渐渐多了起来。她收起伞,抬手拦下一辆出租。

“去军区总医院。”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嘞。”

车子驶离老胡同,穿过一排排新建的高楼。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亮她的侧脸。

她靠在座椅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伞柄。

车行过二环,驶上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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