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旧债
顾朝暄没有立刻回答。
楚悦不催。
“不用急着答。工作不难,主要是整理和归档。你之前在海外读书,语感在那儿,适应起来很快。”
“我以前接过翻译项目,”她语气平稳,“不过都是巴黎的学姐帮我牵的活儿,偏法律方向。主要是远程对接,没正式进过体制里的项目。”
“没事的,只要功底足,现场节奏一两天就能摸出来。”她顿了顿,“说实话,这次临时任务真挺急的。能在短时间内顶上来的人不多,你要是能帮我这回,算是帮了我大忙。”
这话说得得体,不带一丝压人情的味道,反而让人听着心安。
顾朝暄笑了笑:“那我去试试吧。”
楚悦眼底一松,笑意浅浅地晕开:“太好了。放心,不是苦差事,也不需要加班到深夜。文件我让人发到你邮箱里,明天熟悉一下内容就行。”
“好。”
何潇潇在旁边打趣道:“朝暄这可是嫂子的救场英雄啊,得请顿好的。”
楚悦失笑,“那当然,晚上我请,等十一回来了,再让忻州请一场正式的。”
她说完,转向顾朝暄,又补了一句:“谢谢你,真的。不是场面话。”
顾朝暄摆摆手,语气真诚:“别这么说,我也正想着该重新开始做些正经的事。”
楚悦笑着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这话我喜欢听。”
她轻抿了口茶,“你有底子,只是中间断了点时间。机会总要从某处接回去的,能帮上忙是缘分。”
“我也觉得挺巧的。”顾朝暄应了一句。她指尖在茶盏边轻轻转了下,动作无意识,但显得安然。
“巧就对了。”楚悦看着她,语气温和中带着一点打趣,“有时候命运的转折不需要多大的声势,只是一杯茶、一场见面而已。”
何潇潇接话:“嫂子别这么文艺,我听着都想去报名高翻院了。”
两个人都被她这句逗笑,气氛松下来。
……
环境变了,人就会不知不觉地生出新的神态。
前段时间,她还在江渚的火锅店里,被油烟和热浪包裹着。
而今,她坐在宽敞的会议室里。
换上干净的衬衫与西裤,袖口平整,笔在指间轻转,电脑屏幕映出她低头时的神情……专注、沉静、甚至带了几分专业的锋芒。
那种变化并非刻意,倒似自然的回归。
好像那些曾经压在她肩上的灰尘,在这个有秩序、有光的空间里,被一点一点抖落干净。
那段时间,她的生活重新有了章法。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她会准时出门,车水马龙的城市在她眼前一寸寸展开;白天埋头于资料整理与翻译校对,晚上回家还会继续核对一份文件,或给楚悦发去修改意见。
忙,却有方向。
那种被秩序和目标重新包裹的感觉,让她一点点回到“顾朝暄”的状态……那个曾经独立、自信、能把世界安排得井然有序的自己。
姥爷看在眼里,心疼也欣慰。
他托人给她订了一辆车,浅灰色的宝马1系。
“你小时候不是老嚷着让姥爷送你一辆车,这就算补你个迟到成人礼。”
她迟疑接过钥匙。
再见陆峥,是在那天傍晚。
她下班后去车行办最后的交接手续,刚从大厅出来,就看见他站在外面。
他从车行外走来,停在她面前,说:“恭喜,人生第一辆车。”
顾朝暄扯了扯唇,笑意浅淡:“谢谢。”
话落,她垂眼看了眼掌心的钥匙。
那串银亮的金属在灯下反着光,明晃晃的,却有种说不出的沉。
不是靠自己能力买的,又有什么好“恭喜”的。
陆峥察觉到了。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姥爷年纪大了,你就让他高兴高兴。”
“车嘛,真不想开就放着。不是非得去用。有时候老人送东西,不是想你靠它,而是想让你记得,你还有地方能回。”
“我知道。”她回答。
无疑,陆峥是在提醒她,不是所有的给予都要抗拒,有些东西,是生活重新递过来的温情。
“那就好好收着吧。”陆峥说完,似乎想了想,把手里拿的礼袋给她。
“还有这个。”
顾朝暄看着那礼袋,睫毛一颤:“又是什么?”
“礼物。”他语气淡淡的,“算是提前的生日礼物。”
她没接。
“以前给你的礼物,全是些没意思的东西,”他低声道,“钢笔、课题资料……现在想想,也挺蠢的。”
顾朝暄唇角动了下,没有接话。
“这次换个别的。”他说,“你们女孩子应该会喜欢。”
他把礼袋放到她掌心里。
是一个定制香水的小瓶,玻璃折着光,瓶身刻着她名字缩写的两个字母。
香味淡得要散开,混着晚风,只剩一点点柚香和白麝。
她心里一阵发酸。
他们之间的空气安静得有点尴尬。
像所有该说的话都在那场争吵里耗尽了,只剩下一些没来得及收回的余温。
陆峥垂眸,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克制地转开视线。
“那我先走了。”
他的语气平稳,像是在维持体面,又像在寻找一个可以退出的台阶。
他转身时,顾朝暄下意识开口:“陆峥——”
他顿住,肩线一僵。
她喉咙发紧,“对不起。”
“但是那天晚上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心希望的。”
陆峥回头。
“顾朝朝,那是你的事情。”语气克制,却在尽头处轻微发颤。
“可我不甘心。”
“我们之间……就那样没了?”
他笑了一下,笑意苦,“二十年啊!顾朝朝,我以为我能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该有的位置上,可偏偏到了你这儿,我分不清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顾朝暄怔在那里。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我,”陆峥继续说,声音更低,“我也知道你有你的生活、你的人……可我就是放不下。”
他顿了顿,像是在和自己对峙,“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有件事我明明该理智地抽身,却怎么都走不出去。”
说完这句,他垂下眼。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步,却隔着一整个过去。
……
北京正值三伏天。空气又闷又烫,连风都像从锅里刮出来的。
那天上午,谢老爷子跟顾朝暄都收到了请柬。
何家老爷子、老太太金婚纪念的宴会。
请柬是手写的,信纸泛着淡淡的米金色光泽。
话说,何老爷子跟老夫人就是何潇潇的祖父母。
何老爷子年轻时在中央部委做过多年,退休后在几个研究型基金会挂名。老太太出身书香,行事温柔得体,几乎是那一代夫人的典范。
下午的时候,何潇潇把车停在谢家门口,车身是一辆浅香槟色的迈巴赫。
她探出头冲院里喊:“小仙女,走啦。”
顾朝暄出来时,刚洗过头,头发松松扎着,穿了件米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
“去哪?”
“礼服店啊。”何潇潇戴上墨镜,唇角带笑,“今晚我爷爷奶奶金婚。你姥爷他不来,你自然要替他来。”
礼服店在建国门外的一栋灰白色洋楼里,没有招牌,门口的安保却比五星酒店还讲究。
何潇潇报了名字,前台立刻恭敬地引她们进去。
走廊弥漫着一股清淡的檀香味,灯光柔和,地毯厚到能把脚步声吞进去。
这一带的老北京人都知道,这家店只接“圈里”的客。
政要太太、部长夫人、外交界旧人……在这里做礼服的人,几乎都有名有姓。
顾朝暄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店员端来冰水和水果盘。
橱窗那侧挂满各式定制服:香槟、墨绿、银灰,布料一闪一闪,连空气都带着克制的奢气。
何潇潇在架前挑挑拣拣,随口道:“宴会是家宴性质,但来的人……你懂的,都是长辈眼熟的老友。场合虽不大,礼数一点都不能松。”
顾朝暄点了下头。
她看着那一排裙装,指尖停在一件浅色旗袍前。
真丝织金,花纹极细,收腰线柔中带锋。
“这件吧。”
店员眼睛一亮,立刻过来帮她量尺寸。
那种手工旗袍,一针一线都要贴着身形改。
何潇潇打量了她一眼,笑:“顾大小姐,你选的就是不会出错。”
顾朝暄笑笑没说话。
她进试衣间,出来时,旗袍贴着她的身形,线条干净,肩颈平直,整个人像从岁月里滤出的安静光。
店员忍不住轻声夸:“您穿这件,像是专门为您做的。”
“确实。”何潇潇靠在沙发上,扬了扬下巴,“包起来。”
顾朝暄伸手拦住:“我自己来。”
“行行行,你这脾气——”何潇潇笑,没再劝。
她去柜台结账,刷卡那一瞬,POS机发出轻微的“嘀”声,冷气顺着皮肤往上钻。
账单上数字很扎眼。
三万整。
她没皱眉,也没犹豫,签了字。
……
宴会设在国宾馆旧楼的花厅,金色壁灯一排排点着,弦乐在角落里压着音量奏《蓝色多瑙河》。
何家的长辈坐在主桌,熟面孔彼此寒暄,管家按名单领位,服务生捧着银托盘穿梭,低声到近乎无声。
谢老爷子的名帖递过去之后,何潇潇把顾朝暄安在侧厅靠柱的位置,离主桌不远,既不显眼也不怠慢。
她坐了会儿,礼节性地同两位夫人点头,起身去洗手间补口红。
走廊铺着厚地毯,墙上挂着油画,壁灯把人的影子拉得很修长。
她在镜前把发鬓理顺,呼吸在空调风里慢慢平稳下来,推门回去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袭奶油色直筒裙,珍珠耳钉不显山不露水。
乍一看不过是来往宾客中的一位,举手投足都规矩得体。
可她在看见顾朝暄的那瞬,睫毛如同被风拂过一样轻轻一颤,
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半度,手里拎着的小链包不自觉绷紧。
顾朝暄下意识顿住,眼神从对方的眼尾、颧骨、唇线一点一点掠过去……妆容更精细了,鼻梁修得更利落,眼型被微调过,整个人比旧年更精致也更“圈里”。
她在记忆册里翻了两页,终于对上名字。
“……杨淼?”
对方喉结微动,像是被谁轻推了一下才找回声音:“顾、朝、朝暄?”
顾朝暄点了点头,嘴角抹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杨淼也笑,笑意覆在玻璃上的雾,薄薄一层,遮不住底下的慌。
短短两句,把一整段旧时光用力折成了两条折痕。
上一面,仍是灵堂前白百合的气味;这一面,是国宾馆走廊里恒温恒湿的香。
顾朝暄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准备让开。
刚迈出半步,身后有低沉的男声从地毯上不紧不慢地碾过来:“在看什么?”
那道声线如同一枚钉子,从很久以前就钉在她的记忆里。
她死也不会忘记的!
顾朝暄的步子在空中收住,她回头。
姜佑丞穿着深色礼服,袖扣在灯下闪了一下,手极自然地落到杨淼的腰侧,动作亲昵。
他显然也察觉到视线,认出了顾朝暄。
姜佑丞被什么逗笑了,慢吞吞往前一步,揽在杨淼腰上的手不动,眼神却从上到下把顾朝暄扫了一遍。
像在看一件曾经昂贵、如今过季的旧物。
“哟,”他尾音拖得极轻,“这不是顾大律师嘛。哦,我忘了,你律师证被吊销了,叫你‘顾女士’才合规。”
他冲她点了个虚假的客气点头,“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给你接风洗尘。你看咱这儿,正好有花、有灯、有熟人,比看守所那点铁栏杆体面。”
杨淼的手指在他掌下绷了一下,努力维持笑意:“佑丞,别——”
“别什么?”他仿若听见了笑话,低笑,“我这人就嘴快。改不了。她人都回归社会了,我还能不允许她享受‘社会关怀’?”
走廊尽头有服务生端着托盘经过,脚步声被厚地毯吃掉,只余银器相轻的极细“叮”一声。
顾朝暄把发鬓顺回耳后,视线冷得没有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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