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一桩桩，一件件，他所有的谎言，那些被他粉饰的功绩，在这些白纸黑字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早就被扒得干干净净，父皇也早就洞悉了一切。这场庆功宴，不过是父皇给他留的最后一点体面，而他，却亲手将这点体面打碎了。
三皇子只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晃了晃，手中的奏章散落一地。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彻底完了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陛下，臣以为，三殿下此举，虽有不妥，却也是为了稳定军心。”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陆景瑞从席间走出，不疾不徐地跪在殿中。
“当时我军兵力远逊于蛮族，若将实情公之于众，军心必将动摇。军心一散，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求一胜。殿下选择隐瞒实情，独自承担压力，正是为了保全大局，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请陛下圣裁。”
这番诡辩，虽是强词夺理，却也算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
皇帝看了陆景瑞一眼，眼中的审视一闪而过。他沉默了片刻，对着还瘫在地上的三皇子道：“起来，跟朕去后面说话。”
三皇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皇帝父子一走，殿内的气氛才稍稍松动，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陆景瑞没有立刻跟上去，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径直走到了虞婉宁这一桌。
他对着顾九卿和摄政王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了虞婉宁身上。
“将军府那座牢笼，嫂嫂打算什么时候出来？”他问。
虞婉宁抬起头。
“景瑞，你怎么跟三殿下走的这么近了？能为殿下分忧，是你的福气。”她顿了一下，“只是凡事要谨记本分，莫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臣子，终究是臣子。”
陆景瑞脸上的笑意不变，他微微躬身。
“多谢嫂嫂教诲。只是有时候，人也该多为自己想想，免得到头来，自身都难保。”
他的视线在虞婉宁和顾九卿之间扫过。
虞婉宁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有劳你费心了。”
陆景瑞不再多言，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跟随着三皇子的方向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虞婉宁垂下眼帘。
她原本只是怀疑，如今却能确定，陆景瑞这条毒蛇，已经和三皇子紧紧缠在了一起。动不了他，那就连他依附的大树，一并砍了。
御书房后殿，皇帝将一个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瓷四溅。
三皇子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混账东西！”皇帝指着他的鼻子，胸口剧烈起伏，“朕的脸，今天都让你丢尽了！”
三皇子不住地磕头：“父皇息怒，儿臣知罪，儿臣再也不敢了！”
“不敢？”皇帝气得又笑了起来，他绕着三皇子走了两圈，最后停在他面前，“你有什么不敢的？临阵脱逃你敢，欺君罔上你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跟朕要功劳，你更敢！赵恒，你的胆子比天还大！”
“儿臣不是……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将他踹得一个趔趄，“只是觉得顾九卿抢了你的风头，心里不舒坦，是不是？”
皇帝坐回主位，端起另一杯茶，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他再有本事，也是个臣子。你呢？你是朕的儿子，是正经的皇子。跟一个臣子争功，你出息了？”
三皇子愣住了，他猛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
皇帝没看他，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朕罚你闭门思过，停你三个月的月俸，你可服气？”
这点惩罚，不痛不痒，更像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三皇子瞬间明白了父皇的意思。父皇不是气他争功，是气他争得太蠢，输得太难看。
“儿臣……儿臣心服口服！”他重重磕了一个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感激，“多谢父皇教诲，儿臣明白了！”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滚。
三皇子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一走出后殿，被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后背都湿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殿门，脸上那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怨毒。
顾九卿，我一定要你死！
宴席将散，宾客们陆续离席。
顾九卿护着虞婉宁，穿过人群，往宫外走去。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顾九卿低声问，指的是方才过来搭话的陆景瑞。
“一条想攀龙附凤的狗而已，咬不到我。”虞婉宁的回答很平静。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时，虞婉宁正准备起身，车夫却没立刻放下脚凳。
车帘外，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灯笼，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是陆铮。
他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一张脸在灯笼昏黄的光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顾九卿先下了车，转身，对着车里的虞婉宁伸出手。
虞婉宁将手搭在他手上，借着力，缓缓走下马车。她站稳后，却没立刻松开手，反而身子一歪，顺势靠在了顾九卿身上，一只手还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陆铮质问，他的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虞婉宁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他半天，仿佛在辨认什么。
“奇怪……我这是喝多了，眼花了吗？”她喃喃自语，又揉了揉眼睛，“怎么瞧见个不该瞧见的人。”
“你说谁不该瞧见！”陆铮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扬手就要去抓虞婉宁的领子。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虞婉宁的衣角，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了手腕。
是顾九卿。
“陆庶人，注意分寸。”顾九卿抓着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他动弹不得。
“你放开！”陆铮用力挣扎。
“想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你陆大将军死而复生的好戏吗？”
陆铮的动作僵住了。
他现在还是个死人，不能见光。
他狠狠地甩开顾九卿的手，指着虞婉宁的鼻子，压着火气吼道：“还不给我滚进来！跟个外男在门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虞婉宁这才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着顾九卿福了福身。
“今日多谢冠军侯相送，我先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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