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夕阳落幕,星辰满天。
咸阳宫城,偏殿之中,秦月容尚未睡下。
原因无他,只是今日王宫来了位稀客。
曾经宣称今生今世不再踏足大秦王宫一步的大儒陆鞅突然造访,陆鞅盛名之下,纵是秦月容也不敢拒而不见。
两人正围坐在一张棋盘两端,不紧不慢地进行着一场对弈。
陆鞅落子悠闲,秦月容则步步忐忑。
虽然两世为人,但秦月容在棋道一途上始终不得其法。
而陆鞅则是与萧君泽齐名的大秦两大国手。
虽然陆鞅今日下得很随意,但秦月容却不敢小觑。
虽然下棋的水平差,但她不服输的性格却不容许她轻易认输。
许公公侍立一旁,心情的复杂程度不比秦月容好到哪里去。
今日秦月容前脚刚拒绝了方源,陆鞅后脚便前来造访。
虽然他嘴里没说,但这样的举措,难免会让人感到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许公公明白儒家治国的方法在大秦行不通,大王的做法并无不妥。
但问题是,天底下的儒生可未必是这么想的。
秦月容如此简单直接的驳了方源的脸面,就等于是抬手给了儒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儒家的耳光,可不是一件小事。
就像墨家弟子能为了心中道义献出生命一样。那帮子儒生,这辈子最珍惜的从来不是性命,而是脸面。
方源是天下儒生的大众偶像。
秦月容这么不给他们的偶像面子,许公公几乎可以想象到天下儒生群起而攻之的场面了。
陆鞅的到访就像是释放了一个信号。
他这么明显的动作,就差没大声喊出‘我将带头冲锋’的口号了。
许公公额前凝满了豆大的汗珠。
秦月容和陆鞅的这局棋已经下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但两人之间居然一句话没说。
在许公公看来,这是局面即将崩盘的前兆。
出于身为臣子的责任感,许公公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自家大王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大秦与儒家的紧张关系。
“陆先生……”
岂料许公公的话还没说完,秦月容便开口将他打断。
此刻的秦月容已经褪去了往日的羞赧青涩,此刻的她,举手投足都带有一股雍容华贵大气磅礴的味道。
秦月容捻起白棋,一子落在棋盘上。
随后微微抬头,淡淡笑道:“陆先生这么晚来找寡人这个臭棋篓子下棋,想必不是为了打发无聊时间的吧?”
陆鞅凝视棋盘略作沉思,随后落下一子,他对于秦月容的质问不以为意。
“以大王的聪慧,自然能够猜到我的目的,又何必陆鞅多言呢?”
秦月容叹了口气:“您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此时此刻,想必方先生已经离开咸阳了吧?”
陆鞅笑颜舒展:“或许吧。”
他抬起手指向棋盘:“大王,轮到您了。”
秦月容摇了摇头:“下不下去了。”
陆鞅微笑道:“怎么了?”
秦月容幽怨道:“先生您将我的白棋夺了去,我还如何落子?”
陆鞅正色端坐:“方先生在您的眼中,难道只是一枚棋子吗?”
秦月容被他问的神色一滞,随后苦笑摇头。
“陆先生的言语,威力可是不减当年啊!从前父王就经常偷偷向宫人大倒您的苦水,我现在总算也可以领会到他老人家当时的感受了。
至于方先生,他的作用自然不是简简单单一枚棋子可以概括的。”
陆鞅问道:“此话何解?”
秦月容指着黑白相间的棋盘道:“就像这围棋有黑有白,黑夜与群星交相辉映一般。法家的学说过于严苛,如果全部照搬,那么就算于国家有利,却有害于民生民俗。
而儒家的道路又太过理想,如果全部采用,那么质朴的百姓虽然安然自得,却有可能会被奸邪的小人钻了空子。
所以说,法家的学说不可以尽数采用,而儒家的学说也不能全部否决。
两家的关系,就像黑白棋一般,只有互相交融,才能体会到对弈的乐趣。
又好比是璀璨的星河,只有黑夜的衬托下,繁星才能闪耀出夺目的光彩。治国之道,也应如此才是啊。”
陆鞅闻言,忽然微笑着起身施礼。
“《老子》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治理大国就好像烹调小鱼,油盐酱醋料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头,也不能缺位。只有这样,五味才能俱全,口感才能协调,国家才能运转得当。
如果当初先王能有您一半的觉悟,我也不必冒着失礼的风险,将他骂的狗血喷头了。”
秦月容一阵苦笑:“可有觉悟又能怎么样呢?您终究是决定将我的白棋夺走了。”
陆鞅笑道:“白棋再好,终究只是用来与黑棋制衡。现在的方先生对您来说,不过是小小的一枚白棋,就算失去了,又怎么会影响您的大局呢?”
秦月容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就算方先生只是一枚白棋,寡人也不愿让去分毫啊!”
陆鞅含笑:“所谓,舍小利以谋远。如果现在失去一捧细土、一涓溪流,是为了在将来收获一座泰山、一条大川呢?”
秦月容问道:“您觉得方先生可以成为秦国的泰山与名川吗?”
陆鞅笑着落子,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音响彻宫廷。
“重要的不是我相不相信,而是大王您相不相信。”
秦月容举棋不定:“那先生觉得我相信吗?”
陆鞅朗声大笑:“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又为何会在明知我意图的情况下,还愿意陪着我在这里枯耗时间放方先生离去呢?
您是秦国的君王,如果您一意孤行,又哪里是小小一个陆鞅能够阻挠的呢?
您让我陪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理由罢了。”
“唉……”
秦月容长叹一声,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正如陆鞅所说的那样,如果她真的不愿放方源离去,陆鞅又怎么可能能够阻挠得了她呢?
她一方面不想放任方源离去,但同时却又对他心怀期待。
她打心底里信任着这位古之君子,但又饱受前世经验的困扰。
儒家的学说能够用来统一天下吗?
前世的她决不承认。
方源的学说能够用来治理国家吗?
今生的她选择相信。
但这注定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若是方源执意如此,就算今生今世不得其解,也不足为奇。
如果方源毕生精力都耗费在这条虚无缥缈的道路上,那她岂不是凭空失去了一位股肱之臣?
她抱怨道:“寡人自认待他不薄,土地、财货就不能动摇他的志向分毫吗?”
陆鞅笑道:“如果能打动他,那么,他也就不值得大王如此扼腕叹息了。”
秦月容长叹道:“方先生临别前,有让您给我带什么话吗?”
“自然是有的。”
陆鞅从大袖中取出一个淡金色的包裹。
秦月容解开包裹,里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块白玉雕成的印信,印信上刻着三个刚劲有力的小字——仁信君。
而在印信旁,还放着一份加盖了印章文书。
那文书是秦月容给方源赐下的。
只要拿着这封文书,方源随时可以从国库领出千两黄金与咸阳城郊几百亩良田的地契。
秦月容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挂印封金,这就是方先生给寡人的答复吗?这未免也太绝情了。”
陆鞅笑着说道:“道似无情,却胜有情。有时候,我倒希望方先生是个无情之人。只可惜,他是位真性情的君子。大秦在失去这位君子的同时,也将收获一位贤人。”
“贤人?什么贤人?”
陆鞅笑道:“一位方先生以性命担保的贤人。”
他拍了拍手,朗声喊道:“进来拜见吧。”
夜幕下的殿外,一人踏步走出,他微微躬身。
“魏人范仪,拜见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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