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天上掉馅饼
时鸿升点点头，往沙发上一靠，发出一阵悲凉至极的大笑，笑里是无尽的讽刺与痛楚，“没错，是不是听起来荒唐，可这就是他时鸿渐做的好事！”
说到此处，时鸿升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时光，直指当年的仇雠。
“我是他时鸿渐的亲弟弟，小他十二岁，正好一轮，我结婚的时候，他已经二婚，有了好几个孩子，可是他还是不满足，看上了自己的弟媳，对亲弟弟各种算计，横刀夺爱。”
“当初我识人不清，以为是你奶奶的错，和你奶奶离了婚，又在家里犯下大错，被你太爷爷赶出时家，一无所有，背井离乡。”
“直到你奶奶，郁病严重，没几天可活的时候找到了我，说清了当年时鸿渐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我才知，我和你奶奶之间的误会有多深，他有多可恶。”
“我曾以为，”老人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带着积压了数十年的血泪，“他费尽心思得到佩琼，也是真心爱护她，即便佩琼对他不告而别，他会看在对佩琼的情谊上，善待佩琼的后代，可是他竟然……”
往日的恨意与此刻的心疼交织翻涌，时鸿升激动得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快步走到目瞪口呆的时无峥面前，颤抖的双手似乎想触摸他的脸庞，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凝视着这张与自己年轻时如此相像的脸，眼底氤氲一片雾气，“孩子……我与你奶奶离婚以后，未曾再娶，如今六十有九，却无子无孙，形单影只……”
“想来，在我此次回乡悼念母亲时能遇到你……是九泉之下的母亲，对我这不幸一生，唯一的怜悯和安慰啊！”
他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孩子，如果时鸿渐对你不公，你是否愿意入我时鸿升的家谱，咱们单开一页，等我死后，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你！”
时无峥陷入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透进来。
良久，他扯动嘴角，发出一声轻笑，“爷爷，我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
“什么叫天上掉馅饼？”
时无峥的胸膛缓缓起伏，视线投向窗外虚无的远方，眼神黯淡下去，“生我养我的父母，尚且做不到将他们的一切毫无保留的给我，我怎么敢相信，仅凭几分稀薄的血缘，您，一个我未曾对您有过任何付出的陌生人，会愿意将一切给我？”
“也因我从未为您做过什么，即便您真的愿意，但这份厚礼，我不敢接，也不能要。”
老爷子眼底积聚的晶莹终于滚落，他声音哽咽，“孩子，你说得在理，世道艰险，谨慎是应该的。”
“但你绝不能低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那份可以跨越时光，不计得失的爱意。”
“因为当年的误会，”老人的声音沉入回忆的泥沼，“我恨了你奶奶整整十年，却也念了她十年……直到她离世……”
这位看起来风华绝代的老人，此刻突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直到她离世，我才恍然惊觉，我们之间究竟错过了多少……她一走，仿佛把什么都带走了。”
“我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在外拼命闯荡名利，不过是不想输给他时鸿渐，可心底深处，我对这世间万物，早已没了欲求。”
“你现在心里有你的妻子，你觉得，是你独自去看这世上的好景好山惬意，还是带着她，带着孩子去，更快乐？”
时无峥的心猛地一窒，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堵住。
带着乔柚去，觉得快乐。
就像上午那短暂偷来的时光，仅仅是看着她好奇张望的侧脸，他心里都能漾开密密甜意。
时鸿升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缓了口气，又问，“你还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吗？”
时无峥摇头，“没有，我是独子。”
时鸿升泪中带笑，“那我更确定了，这一定是我的母亲在天之灵，给予我此生最大的安慰，让佩琼唯一的孙子，长得这么像我。”
“孩子，入我的家谱吧，我也有事需要你做呢。”
时无峥还是没入这位老人家谱的意思，但见老人言辞恳切，真情流露，便问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等我死后，”时鸿升的声音平静却沉重，“为我披麻戴孝，摔盆哭灵，送我最后一程，让我走的时候，不至于被人可怜唏嘘。”
时无峥喉结滚动，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这件事，我答应您。”
“那家谱的事……”时鸿升见他仍有迟疑，立刻放缓了语气，“不着急，我最近都会留在北城，你可以慢慢考虑。”
时无峥不忍再看老人眼中的失望，暂且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时鸿升又凝视了他片刻，才又问：“你父亲，待你也不好？”
时无峥对这位敞开心扉的老人不再设防，如实相告，“我父亲年轻时的风流债也欠得太多，玩坏了身子，后来很难再有孩子，我是试管得来的。”
“他和我母亲要我，也不过是当作向老爷子换取更多财产的筹码。”
时鸿升无奈摇头，叹息道，“你奶奶并非不管你父亲，当年她忍受了太多委屈，生下你父亲后便忧郁成疾，才不得已离开的。”
“她独自在外，努力求医问药过，只是没能熬过去，在她决意离世前，才鼓起勇气找到我，说出了当年不敢言的事。”
“那年，她才三十二岁，你父亲大概十岁，我本以为，她因恨时鸿渐，连带着也不爱这个孩子，我以为我们和好后，能重新开始，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可她，却在我外出忙于工作时，选择了烧炭自尽。”
老人的声音破碎不堪，“她留下的遗书里写，心里对你父亲始终有亏欠，可她实在无法违背心意留在时鸿渐身边，她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他抬起泪眼，银白的眉毛紧紧蹙起，望着时无峥，“如果你父亲是我的孩子，你是我嫡亲的孙子，该有多好啊……”
这是时无峥第一次如此详尽的听闻关于奶奶的往事。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酸涩难言。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位被岁月和遗憾折磨的老人，悲剧早已铸成，言语便显得格外苍白。
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却让他产生了浓烈的共鸣。
等自己与时家断了关系，划清界限，若有一天，乔柚带着孩子也离他而去，他也是个孤家寡人了。
“爷爷。”他开口，音比之前柔和了许多，“我刚才答应了，未来给您送终，您就当我是您的亲孙子。”
“当真？”
时无峥勾起笑意，点点头，“嗯，我时无峥，向来言出必行。”
“好，真好。”
时鸿升喃喃道，情绪激动之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绢帕，但想起给了乔柚，便赶紧用手紧紧捂住嘴。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滩刺目的鲜血。
时无峥见状，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爷爷！您这是！”
周燃赶紧去拿纸巾。
“老毛病了，”时鸿升接过纸巾，擦拭着手心，漫不经心道，“肺上的问题，年轻时心情太差，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西医说，我最多只剩一年光景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不甘，“但我不信，我非要亲眼看着时鸿渐死在我前面不可，我必须死在他后面！”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听说这家医院的王中医治好过肺癌患者，我想到最近也是你太奶奶五十年冥诞，便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不等时无峥又说什么，时鸿升又咳嗽了几声，再次咳出了血。
周燃和时无峥对视一眼，正准备叫医生，时鸿升笑道，“不虚此行，王中医说，只要我心情好，听话保守治疗，能活。”
“见到孩子你，我心情很好，现在，得遵医嘱，回去吃药了，随后我再来看你。”
时无峥从床上下来，“那您慢走。”
“嗯，那这次，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时无峥，“嗯。”
……
乔柚让司机把她送到了漫展附近的一家酒店。
去找时无峥之前，她支走沈睿，让和苗帮她买了几种药，她混合在一起后，加在了甜到发腻的果冻里，又假装果冻过期，骗沈睿吃下，之后沈睿昏迷，她让和苗守着沈睿，自己跑出来找时无峥。
现下匆匆回到酒店，但沈睿没有醒，不过第一次做这种事的和苗很紧张，在酒店房间紧张的走来走去。
看到乔柚终于回来了，和苗松了口气，马上踱步到她身边，低声道，“姐姐。”
乔柚看了眼床上的沈睿，他还在沉睡着，只是睡着的姿势和之前有所不同，她道，“没出什么意外吧？”
“之前吓死我了，”和苗道，“不知谁给他打电话了，还一直打，他差一点就醒了，好在没醒，就是翻了个身。”
乔柚也呼了口气，“那就好。”
然后她又道，“你吃东西没？”
和苗摇头，“没有，姐姐你呢。”
“我也没，那我们点外卖吃，好吗？”
和苗点头，“好。”
乔柚便走到床边坐下来，拿出手机看起了外卖。
这时，沈睿的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他的手机就在枕头旁边扔着，屏幕扣在了床上，发出的声响又大又闷。
乔柚从自己手机屏幕上挪开视线，看向了他的手机。
稍作思忖，她把自己的手机放下，起身，朝沈睿的手机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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