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见面
十一月,冬阳灿烂,趁着东郊山上的雪还未融尽,靖文公举行冬猎,上上白茫茫一片,狐狸灰狼,黑猪野鹿等禽兽无处遁形。
难得天气好,因着前头雪天路难行,官家还敕令这几日休沐,故而此次冬猎引了汴京不少世家公子小姐前来凑热闹。
贺兰秋央着沈青梨一道来,这才到东郊山的脚下,瞧见不少马车围在马场周围,欢呼喝彩,有人正在里头打马球。
贺兰秋哇的一声,语气兴奋:“阿梨,阿梨,快过来!”
二人凑进人群去看,就见马场上一位蓝衣女郎正在场内挥洒着球杆,英姿飒爽,沈青梨认出来那时靖文公夫人梁氏,靖文公跟赵铮算好友,携妻女来国公府赴宴,流月泮就她一个姨娘,只能由她招待下去。
论起交情,此次冬猎,赵铮该会来的。
沈青梨往旁边张望着,却不见国公府的马车,年末事忙,这种无关紧要的活动,赵铮不出席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沈青梨暗道已过了这许久,他要气也该气过了,还也未见询阳来信,这人到底沉的住气。
一球入洞,贺兰秋大喊着:“好!打的好!”
她的欢叫声霎时盖过场上许多人的声音,西面看台处王安倩注意到二人,领着手下婢子过来,笑容中有种轻蔑:“真是好久不见了。”
贺兰秋看见是她,哼的一声别过脸,经了上回曲罗那事,血迹斑斑的尸身总在脑中挥之不去,恣意的姑娘已决意在汴京得学会收敛些。
不想王安倩不给她收敛的机会,扔了个球杆过来,斜着眼睛喊道:“来啊!再比一场!”
沈青梨看着这看台处挤满了人,马球场上已换下一轮,几个男男女女都在争着抢着入球洞,不像是寻常娱乐,倒像是比赛。
想到崔五郎说的枪打出头鸟,沈青梨不欲生事,挽住贺兰秋的胳膊,低低道:“阿姊不是说要跟我去捕雪兔吗?”
那边王安倩已叫婢子挽袖换衣,小厮也将一只红马儿牵过来,这会儿瞧贺兰秋跟那沈家小姐嘀嘀咕咕的说话,勾着唇笑道:“怎么?怕了?”
贺兰秋哪听的这个,转过头安抚沈青梨道:“阿梨,放心,我绝不会受伤的。”言罢,转过头握进手中的球杆,冲王安倩喊:“手下败将,我有什么怕的!”
贺兰秋很快换衣上了马场,沈青梨落了单,跟冬月在西面看台坐着剥橘子吃,看着球场上的人堆。
沈青梨用手托腮,道:“这么多人,都要分不清哪个是阿姊,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小姐。”
沈青梨嗯了声,边看边将手朝旁伸着,等着冬月将一瓣橘子放在她手心。
她拿来吃过,入口甘甜多汁,赞道:“甜!给阿姊留一些,她爱吃这……”转过头就见谢京韵正站在身侧,拿着一把泥金扇子给她挡了太阳,手上还拿着刚剥下的橘皮,冬月跟安岩站在一侧。
沈青梨惊愕,唤道:“谢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谢京韵笑回:“翰林院的柯大人邀我一起来这儿赏马球赛,适才还以为瞧错了眼,不想真是小五。”
沈青梨问道:“柯大人呢?”
谢京韵朝一个地方指了指,只见一个男子正跟几个女郎谈笑风生,不知说了什么,逗的人花枝乱颤。
沈青梨吃吃笑了几声,他这人素来正经,恐不习惯跟别的女郎调笑。
“不想谢哥哥跟我一样,都是个落单的可怜人儿。”
她难得开玩笑,谢京韵见她向阳花一般俏丽的笑容,心里不由热乎乎的,凭着感觉诚实道:“我倒不觉可怜,能碰上小五是幸中之幸。”
沈青梨努了努嘴儿,“入礼部才半年,哥哥就变油嘴滑舌了!”
谢京韵转头招呼安岩备马,笑着道:“既然都落了单,何不自寻乐趣?我带小五去山上看看雪景,我来之前跟柯大人设下几个套索和网陷,这会儿去看看捕到什么猎物,若有雪兔,给小五留下养着玩玩。”
沈青梨看着马场,回道:“我要等贺兰阿姊呢!”
“她这比赛恐怕要几个时辰。五场赛事,中间还要休息,等你我回来,说不定还在比呢!”
沈青梨略想了想,终于点了头,跟着谢京韵下看台。
正巧这时梁氏跟靖文公牵着一匹黑马儿出来,又引看台起一片欢呼和躁动。
那匹黑马儿身形高大,蹄子却是雪白,毛发通顺油亮,脖上有个金光闪闪的项圈,一看便与马场上那些马儿名贵百倍。
沈青梨仔细看过那项圈上的皇室符印,低声问道:“皇家的马儿怎会在这?”
谢京韵惊讶她能认出那项圈符印,回道:“靖文公举这场冬猎前跟官家求了匹汗血宝马,这马儿就用来嘉奖此次马球比赛的赢家。马场上这许多人皆是奔着这彩头来的。”
沈青梨了然应声,将自己那匹小白马牵来,跟着谢京韵一道上山。
期间谢京韵见她骑马自然娴熟,从前在饶州时她还不会骑马,这会儿
已这么熟稔。是谁教的他已猜到,本来要说的话没再说出口。
***
几匹马儿停在半山腰处的烟楼前,东郊山高,这处烟楼曾是前朝的烽火台,后因为许多人来这东郊狩猎,被改至木楼,高两层,楼顶用来赏山下雪景。周边附带几个石亭,供小姐公子停坐歇息。
沈青梨下了马,见那楼前已有停有几架马车,四周却不见人,来不及细看,就被谢京韵招呼着:“小五,走罢。”
沈青梨跟着他到了离木楼不远的一处雪坡上,坡上露出些许乱草,底下有个兽陷洞口,二人还未走近就听一阵“吱吱”乱叫声传来。
待走近一瞧,是只极漂亮的雪狐狸!被陷阱中的套索套住了脚。
谢京韵忙将沈青梨挡在身前,道:“阿梨,小心些。”
身边的安岩惊道:“雪狐狸!这毛皮料子若做围脖和披风,保暖的很,便是不做,单买出去也能赚个几百锭银。公子,我们这真是走了运!”
见着人来,那雪狐狸拼命地蹿跳龇牙,时不时跳起来作势咬人。
听了安岩那话,谢京韵心里也跟着高兴,看着沈青梨脖上空无一物,出声道:“阿梨,给你做个狐毛围脖罢。”
沈青梨久未应声,等安岩几个侍从要将那雪狐狸抓出来时,才出声道:“我不要什么围脖,把它放了罢。”
安岩几个侍从愣住,谢京韵也怔过一瞬,没有迟疑便命安岩几个停手,自上前松了个索套。
雪狐狸没了桎梏,一溜烟就在雪地里没了影。
沈青梨看着雪狐狸跑远跑空,蓦然转过身往回走。
谢京韵跟上她,问道:“阿梨,怎么了?”
沈青梨呼了口气,边往木楼走边回他:“我……我只是看它实在可怜,不忍看它被剥皮取毛……哥哥是否可惜?是我败了你兴。”
沈青梨心知自己还是未将心里真正所想说出,见着那只毛发精致的雪狐狸拼命挣扎逃生,龇嘴哈气,不停地咬着脚下套紧的绳索。
她不知为何就想到前世,她得官家盛宠,几月里赵铮都只留宿金銮殿,朝廷民间流言纷纷,好笑的有说她是狐狸变的妖妃。只有她知自己是同这种雪狐狸一样掉落洞陷,箍上了跟套索一样的枷锁。
说是可怜它,又或是可怜前世的自己。
谢京韵跟她并肩,道:“我知道小五的意思……我不可惜,你跟我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败兴?本来这兽陷也是捕着玩玩儿。”
见他这么急着解释,话都数不清了,沈青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心里那点阴霾消散,她笑他:“你是捕着玩玩,柯大人可不一定,你待会儿怎么跟他交代呢?”
二人已走至木楼前,谢京韵余光看着那木楼大门处将近的人影,回道:“这事只你我知道,你若不告诉他,便没人知道。”
紧接着,忽地伸手将她的手握住,问道:“小五,你冷不冷?”
沈青梨看他一本正经,笑道:“若我偏要告诉他呢……哥哥得想个法子堵我的嘴。”
手心遭他握住,沈青梨心觉怪异,他少有这样冒犯的时候。
见他似在仔细思考,沈青梨转过脸,欲登楼赏雪景,却见木楼门前悄无声息走出来两个身影,或许有声音,只她光顾着跟谢京韵说话,什么也没听见。
怪道那几辆马车四周没人,原来人在木楼里,而这人还都是熟人……
沈青梨看着这两位和后面跟出来的询阳,脑袋嗡嗡几声后便一片空白,身子僵直愣在原地,心已是沉至谷底。
张张口却说不出话,一片慌乱下竟一丝对策都想不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看到多少……只管垂着头不跟他对视。
等反应过来要抽回跟谢京韵紧握的手时,竟也没能松开,有一股力道紧紧握着她。
感受到女郎的挣扎,谢京韵眸色略略暗下,终于松手,拱手给眼前二人行礼:“国公爷,赵小姐。”
未曾想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沈青梨心里一阵阵的跳,只觉身心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浑浑噩噩跟着谢京韵福身行礼。
王玉雁不大认识眼前二人,将谢京韵当是赵铮的下属,略点头笑了笑算是回应,道:“公爷,走罢。”
四周寂静无声,他没有走。
沈青梨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眼,赵铮身着玄色菱形纹锦面绵袍,披着墨黑披风,自上睨着她,神情和眼神都很平静,恍若陌生人不认识她。
但那种神情又很熟悉,她曾跟谢京韵在酒楼……他寻来时,便是这幅神情,她太明白这幅神情真正蕴含着什么。
只看了他一眼,身边所有都像旧事重演。
他会怎么做呢?
她怎样寻托词解释跟谢京韵的纠缠,握着手或许好解释,她大可说是天冷手伤着了上药。可这人根本不是个好糊弄的。
沈青梨将指甲按在掌心,明明是冬日,经了那一场,整个人却比夏日酷暑时还要大汗淋漓。
短暂的沉默过后,赵铮提步下了石阶,王玉雁等人跟了上去。
沈青梨转过身看着二人往马车上去的背影,一个长身而立,一个秀丽袅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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