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番外一 沈青梨篇
毕竟几人真得鹿 不知终日梦为鱼。
赵且联合润王造反的第五日，皇宫的红墙还有烧过的残木余烬，长生殿门前的青石砖的血渍都未清干净。
宫娥和太监换了一批，都是些生面孔，许是刚经历这样一场血腥政变，眼神中都露出股怯怯的意味。
卢小鱼倒是好奇的紧，漆黑的大圆眼睛在宫巷里张望来张望去，蹦蹦跳跳跟在贺兰木后头往金銮殿去。
卢小鱼是贺兰木在拢南时收的小徒弟，贺兰家族医术高超，连皇族的人也敬几分，恰巧云游在汴京附近的贺兰木被请来给那前朝贵妃杜氏探看病症。
“师傅，什么样的人物要我们亲自去诊，连王皇后都赐死了，那杜氏怎么还能活着？”卢小鱼嘀咕着问道。
贺兰木低垂着眸子，久久不开口。
二人走到金銮殿的门口，宫门大开，五厅四院映入眼帘。
卢小雨睁大眼睛，惊呼一声，诧异于这金銮殿竟然完好无损，不见半分乱战留下的痕迹。
难道那些反军没打进这儿来吗？都说那赵且是何等嗜血狂孽，杀红眼围剿整个皇宫，可这金銮殿却是个例外的生机勃勃。
她跟在贺兰木后面穿过中庭的花园，园内的鸢尾和凤仙开的正烈，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掌令领着贺兰木到了主阁门口，卢小雨东看西望，心里无不唏嘘，这金銮殿里富丽堂皇，寻常百姓便是活八百辈子也过不上这种日子。
先皇可不是奢靡无度的主儿，却愿意为这贵妃一掷千金，足见先皇对这杜氏的宠爱。
这样一座殿宇彰显着杜氏一生的辉煌，可这辉煌，已被幽州反军摧毁……她亦被赵且困在着金銮殿不见天日。
或许，这份辉煌于她来说，是个枷锁呢？
卢小鱼想到云游民间的这几年，从百姓口中听闻的杜氏，无非是祸国妖妃，狐狸转世，总之是个极可怕会算计的妖精。
可当掌令轻轻地将门打开，她跟着贺兰木走上前，透过织金纱帐，一个年岁大概二十五六的女子躺在榻上，头靠一个葱白珠绿的圆枕。
女子着天青色素绒绣花袄，耳戴烟蓝翠珠，梳着松散的云鬓，随意地拿木簪固住，碎发团在耳侧，眼神澄澈地望着站在一旁的婢子，嘴里一张一合正说些什么。
卢小鱼听得那各样的说法，无数次想象过这妖妃杜氏的面容，她以为会看到一个柔媚无骨，摄人魂魄的美娇娘，或是一个妩媚撩人，面若朝霞的女郎。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见着的是这样一个既随意又无害，甚至带了点天真的妖妃，那双水盈盈的眸子甚至让她想到幼时阿爷养的那一对小兔子。
“冬月，幼时的苦日子那么多，怎么过都过不完。大夫人要挑姨娘差错，就先从我们小辈身上出气，祠堂地板又硬又冷，窗口风声鬼叫般夺人……姨娘红着眼睛来见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时我就想，我再不要为人鱼肉，我要改命。我若嫁了赵且，做了将军夫人，就跟他一起往上……却不知眼前的人生琐碎，转眼随风散。”
女子的声音戚戚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娘娘别这么说。”婢子面露不忍。
“别叫我娘娘，大燕已经易主，叫我小姐罢。”她又叫回自己小姐，好似又回到好久好久从前——那名动整个汴京的饶州沈家梨娘。
“三妹脾气不好，但心不坏，我记着少时，镇洲巡抚送来果桃，爹爹派人送到内宅，虞夫人屋里的奴仆霸着不分。我和大姐馋的直要流口水，她就从窗子里扔出些个出来。还有大姐她……”
说到已故之人，她忽然哽咽起来，低低泣着，朝那婢子伸手。
婢子早已泪眼婆娑，晶莹滴滴落地，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小姐……”
“冬月，对不住，你家小姐没本事……”
婢子心里酸胀无比，捂着嘴呜呜哭的不能自抑，整个人直要站不住似的。
一旁的掌令面露不忍，侧过头咳嗽了声：“娘娘，皇上请的贺兰神医来给娘娘把脉。”
织金帐里的人似如梦初醒噤声，婢子退站在一旁。
“进来吧。”
贺兰木的面色晦暗不明，摸上自帐内伸出来的手把脉。
纱账内的人好似仔细看他一眼，眸中闪过惊诧，却抿住唇没说什么。
“娘娘体亏身虚，旧毒入体，又郁气结闷在心，我为娘娘开例药单子，日日服着，调养着能延个几年性命。”
他的声音隐有一丝只有彼此才能读懂的恨铁不成钢的愤意。
站在卢小鱼边上的冬月听他这话，脸上闪过惊喜神色：“娘娘……这毒能治。”
“五年……”纱帐里的人声音透着迷茫。
贺兰木的手微颤着，为抑住那股质问她的冲动，他直起身跟掌令道：“药方里药材我还要跟掌令详述，就留我这徒儿在这，她擅女科，为贵妃娘娘好好查查体症。”掌令点头跟贺兰木出去。
“这女科查探多为表症，劳烦娘娘脱了衣衫。”
卢小鱼麻利地上前，叫冬月的婢子重入纱帐，伺候榻上的人脱衣衫。
烟蓝的锻袄和茶色的里衣褪去，榻上女郎玲珑的身段似柳枝舒展，如雪寸寸肌肤格外夺目，上面竟布满密密麻麻梅花般的紫红吻痕……新鲜的就似几个时辰前覆上去的，这些印记无不控诉着女郎不久前才遭受过凶狠的蹂躏。
卢小鱼未经人事却通医术，似想了到谁，面上染上红晕。
再看榻上女郎，没有一丝羞涩，面庞皆是淡然，睫羽微闭。
卢小鱼小心翼翼地为她检查过身子，低着头将金创药为女郎抹在红肿处。却听她冷不丁道“你喜欢他？”
卢小鱼一愣，她捂着嘴轻笑：“那个贺兰神医！”
她调皮地眨眨眼，眸子似水潋滟，好似能看透人心般。
卢小鱼被戳住心思，闹了个红脸。
“这人……也该有个好归宿呀。告诉他，他虽没帮我，我不恨他，只想他以后好好的，继续悬壶济世。”
她温和出声，似朵羽毛飘落在地。
卢小鱼满腹疑问，师傅什么时候跟这贵妃有牵连了？
“小鱼，好了吗？”贺兰木在外问道，声音闷闷的。
“好啦。”
卢小鱼应声，朝穿好衣裳的沈青梨福身：“娘娘，我们先告退了。”
冬月点点头，送卢小鱼出主阁门。
卢小鱼脑中一阵胡思乱想，正要走，前面的人忽然顿住步子。
贺兰木朝里头那位闷闷道：“娘娘保重身子，若有身子不适，传信来医和院，这几日为保娘娘身子，我们都在那待着。”
言毕，即刻抬步下了主阁的阶梯。
卢小鱼嘟囔着：“师傅又瞒了我什么！”
没来得及收起疑惑，迎面一个着玄色鹤纹的男子正龙行虎步地往这赶，面露急色。
二人福了福身子：“皇上万安。”
卢小鱼联想适才在杜氏上的吻痕，一时都不敢仔细看他。
他停住步子，随意地摆手，开口便问道：“如何？”
身后的侍从迟迟追过来，正喘着气，嘴里咕哝道：“皇上走的这样快仪仗都难跟上……”
贺兰木垂着眸不看他，声音平淡：“郁气于心，于事无补。”
卢小鱼诧异地看向他，暗忖适才不是还说能活几年吗？怎得口风变的这样快。
眼前新任皇帝霎时冷了脸，凤眸中有狂风骤雨，他低下头，末了咬牙切齿道：“你且尽力医治，不管研究出什么法子，只要能让她活着，能活几日是几日……便是死，也别叫她快活着死！”
“是。”贺兰木应声。
赵且匆匆跟二人错过肩，径直朝金銮殿主阁走去。
卢小鱼好奇地朝后望去，房内先是沉默片刻，然后是争执声，男子的怒喝，女子的低泣……
“滚出去！”
原来泪眼的婢女好似不愿走，被底下人架着拖出来。
“沈青梨，你喝不喝？要吾喂你？”紧接着是杯盏破碎声，“啪啦！”
带起女子惊呼声，“唔……”里头人似有被堵住了嘴。
阶下的侍从见二人顿住步子，上前提醒道：“还请神医回避。”
“走罢。”贺兰木的声音不大不小。
卢小鱼叹口气，心为这红颜薄命的女人哀悼片刻，跟着贺兰木走出金銮殿。
“师傅，她不是贵妃杜氏吗？怎么叫沈青梨？”
贺兰木苦笑，叹口气。
他转头看了看那金銮宫殿，似在看更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也种满鸢尾和凤仙，蝶蜂儿围在花间荡漾。
一个醉倒的美娘子躺倒在花丛中，朝他娇声喊着：“贺兰木？哼，你便是贺兰阿姊的弟弟！”
他收回心绪，竟不知自己声音何时变的这么沙哑了。
“她是沈青梨。”
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透过她的脸，还是能看到那一身水蓝布衫，为着一只小黄狗而笑容明媚的沈青梨。
还在修缮的皇宫异常安静，靴子踩在宫巷的石砖声音格外清晰，两个身影走的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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