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暴边缘

奥丽蕾丝之外，是黑暗的世界。

风忽然夹杂着粗糙的沙粒，劈头盖脸地击打在雷洛的皮肤上，他抬起胳膊遮挡着，才下意识的思考这是哪里。如此黑暗，眼下还能更糟糕吗？

沙漠风暴骤然卷起，雷洛瞬间失去了方向。

刚才还能隐约看见的远方城市灯光，此刻已被风沙彻底吞没。

他仿佛被困在一张粗糙砂纸折叠成的旋涡里，惊恐、无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清楚下一步该往哪去。

但回头的路已经被风沙抹去，再也找不到了。

“要不要干脆丢命在这儿算了？”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可紧接着又咬牙一想：命虽然不值钱，却不能让老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场景再次浮现：母亲紧紧攥着他的手，随同一大群人蜿蜒排队。四周昏暗得几乎看不见天光，只有远处高耸的穹顶投下冷白的检索灯，把人群照得像一条无尽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与铁锈般的焦灼气息，低声的哭泣和喧嚣此起彼伏——那是一场被迫的迁徙，人类等待筛选进入奥丽蕾丝。

忽然，一只孩子遗落的玩具车在脚下孤零零闪着微光，顺着人潮滚落。他本能地伸手去捡，却被人群猛然冲开，和母亲的手在混乱中骤然断开。

“雷洛！石头！石头！雷洛！你在哪里？”

那凄厉的喊声在风中渐渐远去，却永远铭刻在他的神经深处。

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一只冰冷的机器手忽然握住了他的小手，把那个走失的自己送回到母亲身边。

“雷洛！石头！石头！雷洛！你在哪里？”

那撕裂般的呼喊在风里渐渐远去，却永远烙印在他的神经深处。

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机械手忽然握住了他的小手，将那个走失的自己送回母亲怀里。

那一刻，母亲泪流满面，几近崩溃的眼神重新亮起。也许正因如此，她对系统、对那些冰冷的机器人，一直抱有无法割舍的感情与感激。

后来，他们又被系统分配了住房、工作，日子平淡，却也安稳。

灰暗中带点温饱，算不上幸福，但也没有那么不堪。

“人啊，要懂得知足和感恩。”

雷洛在这昏黑的漫天风沙里，想起母亲的这句话。

此刻，他默默许下心愿：

如果这次还能活着走出去，他就认命。

回去好好陪母亲，和  丽莎  成婚，照顾好两家人。

哪怕再多打一份工、再苦再累，也要养活她们母女三人。

突然，他听到前方一阵沉闷的呼喊，伴随着微弱而痛苦的呻吟。雷洛停住脚步，蹲下来。忽然发现一只手从沙子中抓住了他的脚踝。像是地狱里来了索命的鬼。

他感受到那只手是有温度的，壮着胆子奋力拨开地上的沙土，惊讶地发现一个半掩在黄沙中的黑色洞口。洞口很窄，有个门板的缝隙，但隐约有微弱的光线从地底下透出来。

“救……救救我……”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洞里传了出来，死死的抓着雷洛不放。

雷洛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洞口。里面原来是一处尚未竣工的地下电站，几乎被沙暴摧毁，摇摇欲坠的钢梁和暴露在外的电缆凌乱地交织着。

一些灯光都在忽闪忽灭的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爆炸一般。一个男人倚在墙边，腿部被一根钢筋贯穿，血迹几乎染黑了他的衣服。

雷洛连忙上前，拖着男人躲到稍微稳固的钢板后面，快速地用自己那件穿旧了但是浆洗的雪白的衬衫撕成布条暂时包扎了他的伤口。

男人虚弱地睁开眼睛，此刻带着点警觉的凶光盯着他：“你是谁？”

“雷洛，我，一个失败者，一个失败者loser吧！”他喘着气回答，“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男人惨淡一笑：“我叫费莫，在这里搭建…额…数据矿企。他挥手向身后，回头看了看坍塌的一切，苦笑的说：当然现在就是这样你看到的。

我们负责给奥丽蕾丝城市之外建设不受监控的地下数据矿场，从和太虚网里非法截取高端用户的私人情感数据，卖给黑市…嘿嘿…赚那些人的灰币。”

雷洛很惊讶眼前的男人谈起这些，毫不避讳。

他心跳突然加速起来，他知道这些都是法律禁止的：“你们……做这样的事，不怕被抓吗？”

费莫咧嘴笑了一下，惨白的牙齿沾满了血：“当然怕，但更怕穷死、被生活压榨到麻木而死……别看这次……是被坑了，一个混蛋翅膀硬了，不但反咬我，还想自己吞了矿场，搞了一场意外想弄死我，他妈的……要不是你来，我已经被埋葬在这沙坑里了。

不过，只要我还活着，这些都不算什么！”

两个人在这狭小而破败的地下电站里，被风沙灌注的差点埋到小腿，躲了整整两天，电光也渐渐消失。黑暗中凭着电矿站里少量水和食物，他们就蜷缩蛰伏着，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与世隔绝的沙洞里两个男人没有任何距离的倾诉和表达着自己。费莫听了雷洛面临的《温和置换》项目一点不意外，似乎嘴角还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他似乎知道的内幕。

第三天早晨，沙暴渐渐停止了。费莫挣扎着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拨叫了一个直升飞机准备离开。

他临走前，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物件递给雷洛：“这个拿着，如果你想通了，可以用这个联系我。它不受城市监控，只能发送信息。呵呵，你一看就会用的。”

雷洛接过那个东西，惊讶地发现竟是一部老式手机，屏幕黑白，甚至没有触控屏，只有一个键盘按键，连拨打电话的功能都没有，只能发送信息，给唯一的联系人。

费莫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片薄薄的金叶：“还有这个，硬通货！感谢你救了我一命。相信我，考虑清楚了再找我，这机会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雷洛怔怔地盯着那片金叶。他从未见过这么值钱的东西，眼睛下意识地亮了一下。但随即，他内心立刻升起了一种强烈的矛盾——

在奥丽蕾丝这座城市，真正的“钱”早已消失多年。经济活动在太虚网系统的全面监控下，通过虚拟信用点与受监管的灰币严格运行。

普通居民日常生活靠着系统发放的虚拟信用点，购买食物、水、医疗资源与娱乐服务；灰币则用于购买系统默认外但被监控允许的少数定制化服务，例如高端虚拟服务、私密情感体验、或某些不受主流社会认可的轻度违规。

但在太虚网城市的监控网络之外，还有另一种货币——金叶。

这种金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黄金，而是一种被秘密生产、极为稀缺的合成纳米合金薄片。每一片都拥有高度加密的独特微结构，不仅可以被快速验证真伪，且完全无法复制和追踪。

金叶之所以具有极高的价值，是因为它代表着人类在AI监控之外最真实、最直接的交易媒介。地下市场、情感药物、奴隶贸易以及城市系统之外的非法梦境数据，都使用这种不受系统记录的货币进行交易。

一片金叶的价值，足以购买大量系统内难以想象的奢侈服务，甚至可以换取虚拟货币所无法获得的真正物理商品，比如纯天然的食品、昂贵的情绪药物、真正的情感体验，以及现实世界中AI严格禁止的一切真实的非法娱乐活动、甚至也可以是一个和母亲蜗居的住宅。

因此，在像雷洛这样的底层市民眼中，一片金叶意味着巨大的财富，更意味着在这个被AI严格掌控的社会中，一次逃离、一次翻盘、一次实现某种真正意义上自由的机会。

雷洛的手微微颤抖着，金叶反射出微弱而冰冷的光芒。他的心跳加速，他渴望抓住这个机会，却也深深地畏惧着它背后的危险与未知。

他一直梦想的跨越阶级，来的这么突然，却似乎很烫手，这绝对是违法的勾当。

像他这样从小被系统规训的底层人，从未敢跨越界限一步，因为他深知：一旦失败，代价远比想象中惨烈。

但他终究还是接过了费莫手中递来的这橄榄枝，握紧后放进了口袋，

“我会考虑的。”雷洛声音微微颤抖的都没有发出声音。

费莫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看了他一眼，消失在破晓的沙漠中，绝尘而去。

离开十一区三天后的夜晚，雷洛终于回来了，因为过于狼狈，他趁着夜幕悄悄的溜回了家，一路上自言自语排练了很多版本的谎言，模拟着如何安排自己和母亲的未来。兴奋激动又暗自紧张。

但迎接他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家。

母亲不见了踪影，房间里的灯仍旧亮着，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食物，似乎她只是暂时离开了。但雷洛找遍了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没有母亲的踪迹。

他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整个十一区被他跑遍了，喊破了嗓子，眼睛通红，声音嘶哑，但母亲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凌晨2：00时，奥丽蕾丝城市的AI监控系统发出冷漠的提示：

“注意，市民雷洛，您的行为已触及扰乱社会治安条例第17条，建议您立即回到住所并停止异常行为。”

他没有理会，仍旧像失魂般四处徘徊，等待奇迹出现。

丽莎知道了贺兰失踪的消息，就  一直跟在雷洛的左右，也跟丢了魂一样不知所措，俨然她已经是雷洛的妻子了，重复着那几句话“哎，都是我，我应该陪着妈的”

雷洛不知可否的没有回答，任丽莎一个人自言自语。

次日白天他们跑遍了十一区母亲交往过的每一个认识的人，甚至连许久没有联系的老同事的家也去寻过了。

实在母亲也没有几个朋友。而他们都在这个区待置换的范围之内。夜晚雷洛就睡在客厅的门口，大门也微微开着一条缝，露出彻夜不闭的灯光。生怕错过了母亲回家的任何一点瞬间。

一个月过去了，母亲依旧杳无音讯。

雷洛  已上报人口失踪，系统也随即调取了全部监控记录——然而自那夜他出走之后，再没有任何画面显示贺兰的身影。

雷洛  瘫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眼前的公寓空空荡荡，像一张张开黑口的兽嘴，随时会将他彻底吞没。

他心里被绝望填满，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未来该如何继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

脑海中，那声母亲绝望呼喊自己名字的回音一次次回荡，如同永远无法消散的噩梦。

他忽然想，也许曾经自己奢望过的“稳定日子”，从来就只是系统的幻影。

在这片城市里，连“平凡”都需要资格，而他失去的，正是连做一个普通人的权利。

“如果有一天，母亲也能遇到一个系统的机器人，像当初牵住我小手的那样，把她安全带回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像烟雾一样飘散，留下的却是更深的孤独。

他请了长假，却根本无心再回到循规蹈矩的轨道。

每天的日出与夜幕都像是嘲笑，提醒他：生活已经偏离了所有既定的秩序。

几次，他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指尖碰到那个冰冷而坚硬的老式手机，就像碰到一块随时可能爆裂的石头。

终于，他把手机取了出来。

屏幕亮起，输入栏空白，手指悬停在按键上方，内心像撕裂般挣扎。

他知道，只要按下那串代码，自己的人生将彻底偏转，再也回不到从前。

可是——若不按下去，他还能退到哪里？

搬迁的通知，失去的家，消失的母亲，所有的缝隙都被黑暗堵死，他连逃避都没有余地。

虽然，他对费莫一无所知，但能够随手用一片金叶作为信物相邀的人，必定掌握着常人不可企及的权力与财富。

而“做个平凡的老实人”这句话，在  雷洛  心底早已成了讽刺——因为现实根本不允许他再平凡下去。

孤独、无助、愤懑、绝望交织成最后一股力量，他猛地按下了那串代码。

远处，AI  控制的灯光依旧璀璨，城市像吞噬星辰的巨兽，静静咀嚼着每一个人的希望与挣扎。

而此刻的  雷洛，已经迈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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