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不速之客
吉普车的引擎在寂静的山道上发出沉闷地轰鸣声，将周围的一些小动物尽数赶走，
两颗巨大的车灯刺破浓稠的夜色，碾过积雪覆盖的土路，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林东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眼神有些紧张，透过后视镜紧盯着那辆如同狗皮膏药般尾随的破旧吉普。
“甩不掉。”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副驾驶上的徐苗苗回头望去，只见那辆车的车灯如同两点鬼火，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东哥，怎么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林东没有回答，目光扫过前方一片被积雪压弯了枝头的茂密松林，眼神一凝。
“坐稳了。”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吉普车发出一声咆哮，如同脱缰的野马，偏离主路，一头扎进了路旁那片幽暗的松林！
车轮碾过厚厚的枯枝落叶和积雪，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林东驾车在密集的树干间灵活穿梭，车身不时刮蹭到低垂的枝桠，带落簌簌的积雪。
深入林中近百米后，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停在一处相对开阔、被几棵巨大红松环抱的空地上。
“下车！”
林东动作迅捷如豹，熄火、拔钥匙、推门下车一气呵成。
他迅速从后备箱扯出一大块备用的伪装网布，又招呼徐苗苗和狼大狼二：
“快！帮忙！”
两人两狼动作麻利，用伪装网布将吉普车连同车顶行李架上的狍狍子肉和豹皮盖了个严严实实，
又从周围拖来大量带着积雪的枯枝败叶，厚厚地堆在网布上。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显眼的绿色吉普便完美地融入了这片银装素裹的松林，若不走近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走！”
林东拉着徐苗苗，带着狼大狼二，迅速退到不远处一块布满苔藓的巨大岩石后方。
岩石后方恰好有个凹陷，形成天然的掩体。
两人屏住呼吸，狼大狼二也伏低身体，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低吼，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来路。
寒风卷着雪沫在林间呜咽，时间仿佛被拉长。
几分钟后，那辆破旧吉普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林外主路上。
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影跳下车，站在雪地里。
月光惨淡，但足以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与这深山老林格格不入的时髦。
上身是一件大翻领、印着夸张椰树海浪图案的花衬衫，外面套了件棕色的皮夹克，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鲜艳的色彩。
下身是一条裤腿宽得像水桶的深蓝色喇叭裤，裤脚几乎拖地，沾满了泥雪。
最扎眼的是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蛤蟆镜，即使在昏暗光线下，镜片也反射着一点微光。
他嘴里斜斜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火星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来人正是白天在镇上供销社门口，对林东的北京212评头论足、眼神不善的那个时髦青年！
他一手叉腰，一手拎着杆崭新的双筒猎枪，枪管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他先是狐疑地扫视着寂静的林子，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人呢？明明看见拐进来的，这破林子……”
他抬脚试探着往林子里走了几步，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
蛤蟆镜后的眼睛四处逡巡，带着一股对山林的轻视和不耐烦。
他漫无目的地用猎枪枪管拨拉着路边的灌木丛，嘴里还在嘟囔：
“跑得倒挺快，跟兔子似的……”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目光落在了那片被精心伪装过的区域。
虽然枯枝积雪覆盖，但吉普车那比周围略高的轮廓，以及伪装网布边缘一处不易察觉的反光点，还是暴露了目标！
时髦青年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哈！在这儿呢！孙子，藏得挺深啊！老子看你往哪儿跑！”
他兴奋地搓了搓手，端着猎枪，大步流星地朝着伪装点走去，步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距离还有七八米时，他猛地举起猎枪，枪口直指那伪装物，声音拔高，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姓林的！给老子滚出来！别他妈躲了！爷爷找到你了！今天非得让你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触感，毫无征兆地、狠狠地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同时，一个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冰冷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根响起：
“别动。枪放下。”
时髦青年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举着猎枪的手臂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脑勺上那枪口的坚硬和冰冷，仿佛死神冰冷的指尖。
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头冒了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
“大…大哥…好汉…饶命…”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我…我就是个路过的…打猎的…没…没恶意…”
“枪。放下。”
身后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时髦青年吓得一哆嗦，手指一松，那杆崭新的双筒猎枪“哐当”一声掉在雪地上。
他高举双手，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
“别…别开枪…我放…我放下了…大哥…有话好说…我是市里派来的…派来调查的…自己人…”
“市里？”
身后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波动。
“对对对！市里！林业局特派调查员！我叫周涛！”
时髦青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
“我有证件！就在我左边上衣内兜里！大哥…好汉…您看看…真是自己人！”
顶在后脑勺的枪口微微移开了一些，但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林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闪出，走到周涛侧面，手中的猎枪依旧稳稳地指着他。
徐苗苗也端着枪走了出来，警惕地站在一旁。
狼大狼二则从两侧包抄过来，龇着森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将周涛围在中间。
周涛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从左胸口的皮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塑封的硬皮证件本，颤巍巍地递向林东。
林东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眼神死死的盯着他，审视着周涛那张吓得惨白的脸和那身扎眼的打扮。
他示意徐苗苗上前，接过证件。
徐苗苗借着月光仔细查看。
证件照片确实是眼前这个时髦青年，
名字：周涛。
单位：市林业局野生动物资源调查科。
职务：特派调查员。
钢印清晰，不似作伪。
徐苗苗朝林东点了点头，低声道：
“像是真的。”
林东眼中的杀意这才缓缓褪去，但警惕丝毫未减。
他放下枪，但手指依旧搭在扳机护圈上，冷冷道：
“周调查员？深更半夜，端着枪，鬼鬼祟祟跟踪我，这就是市里的调查方式？”
周涛见枪口移开，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但被狼大狼二盯着，依旧不敢动弹。
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尴尬：
“误会！天大的误会啊，林大哥！我…我不是跟踪您，我是…我是慕名而来啊！”
他眼神发亮，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看向林东：
“我在镇上就听说了！
靠山屯的林东，是这长白山方圆百里最厉害的猎人！
单枪匹马斗黑熊，智取金钱豹，还养着神勇的狼王崽子！
我这次下来，名义上是调查，实际上…就是想跟您学本事啊！”
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起来：
“林大哥！您收我当徒弟吧！
教我打猎！教我驯狼！
多少钱都行！我周涛保证，绝对不给您丢脸！”
林东眉头紧锁，看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穿着怪异、满嘴跑火车的“调查员”，
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根本不想理会这种麻烦。
“没兴趣。”
林东冷冷丢下三个字，转身就朝伪装好的吉普车走去，准备掀开伪装网布。
“苗苗，收拾东西，回家。”
“哎！林大哥！别走啊！”
周涛急了，连忙追上去，想要拉住林东的胳膊。
“呜——！”
狼大猛地窜前一步，挡在周涛和林东之间，龇着牙，发出警告的低吼，眼神凶戾。
周涛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缩回手，但嘴里还在不停地说：
“林大哥！您听我说！我是真心的！您看我这装备，新买的猎枪！
我从小就梦想当个像您这样的猎人！
您就教教我吧！我保证听话！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林东根本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掀开伪装网布的一角，露出车门把手。
周涛见林东油盐不进，眼珠一转，又换了个说法：
“林大哥！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是不是怕市里那个禁猎令？
嗨！那都是做给上面看的表面文章！咱们这深山老林的，谁管得着？
再说了，我是市里派下来的调查员，我说能打就能打！您放心，出了事我兜着！”
林东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瞥了周涛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嘲讽：
“你兜着？就凭你？”
“真的！林大哥！您信我！”
周涛拍着胸脯保证，
“我爸是市里……呃，反正我有门路！禁猎令管不着咱们！您就带带我吧！”
林东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徐苗苗也抱着狼大狼二上了后座。
“林大哥！林大哥！等等我啊！”
周涛见林东发动了车子，急得直跳脚，
“这大半夜的，荒山野岭，我一个人会冻死的！林大哥！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引擎的轰鸣声中，林东看着车窗外周涛那张在车灯映照下显得可怜兮兮又带着无赖神情的脸，再看看周围漆黑一片、寒风呼啸的山林，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他摇下车窗，冷声道：
“上车。只此一次，天亮自己滚蛋。”
“哎！谢谢林大哥！谢谢嫂子！”
周涛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还不忘对着徐苗苗讨好地笑了笑。
狼大狼二对这个入侵者依旧充满敌意，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警惕地盯着他。
周涛吓得缩了缩脖子，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好奇和兴奋。
吉普车碾过积雪，驶出松林，重新回到主路，朝着靠山屯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林东专注开车，一言不发。
徐苗苗抱着狼大狼二，安抚着它们。
周涛则像个好奇宝宝，东张西望，时不时想伸手去摸狼大狼二，都被它们呲牙警告吓退。
“嫂子，这…这真是狼啊？不是狗？”
周涛忍不住问道，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狼大。
徐苗苗点点头：
“嗯，是狼。东哥从狼窝里救回来的。”
“我的天！太酷了！”
周涛一脸崇拜，
“林大哥，您是怎么驯服它们的？我听说野狼凶得很，根本养不熟啊！”
林东没理他。
周涛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猜测：
“是不是从小养大的？还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林大哥，您教教我呗？我也想养一头！”
徐苗苗见林东不说话，便解释道：
“的确是从小养的，不过是从三百多头狼那里抢来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啥”周涛的八卦之魂瞬间被点燃，身体前倾，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嫂子，快给我讲讲！”
徐苗苗看了一眼沉默开车的林东，见他没反对，便轻声讲述起来：
“去年冬天，雪特别大。
东哥为了救人，被一群饿疯了的狼围在了黑风口的断崖上。
那狼群，足有三百头……”
周涛倒吸一口凉气：
“三百头？！那…那林大哥岂不是……”
“东哥没有硬拼。”
徐苗苗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也带着骄傲，
“他利用地形，用枪声和手雷制造雪崩，把大部分狼都埋在了雪里……至于那狼崽子，就是用来吸引那些狼群的！”
“雪崩？！制造雪崩对付狼群？！”
周涛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向林东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震撼和崇拜，
“我的老天爷！林大哥！您…您简直是战神下凡啊！这…这太神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嫂子！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徐苗苗轻轻抚摸着狼大毛茸茸的脑袋：
“后来，东哥把它们带回来了。一开始它们很凶，不让任何人靠近。
是东哥每天亲自喂食，给它们治伤，慢慢才让它们放下了戒心。
现在，它们就像我们的家人一样。”
“太厉害了！太感人了！”
周涛听得热血沸腾，看向狼大狼二的眼神更加热切，
“林大哥！您收我为徒吧！我保证把它们当祖宗供着！您让我干啥我干啥！”
林东依旧沉默，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车窗外，靠山屯昏黄的灯火已经遥遥在望。
回到熟悉的红砖小院，已是深夜。
刘桂兰和林父被惊醒，看到林东带回来一个穿着怪异、鼻青脸肿的陌生人，都吃了一惊。
林东简单解释了几句，只说是在山里遇到的迷路人。
周涛进了屋，立刻被屋里的陈设吸引——土炕、火盆、墙上挂着的兽皮和猎枪，一切都充满了粗犷的山野气息。
但最吸引他的，还是被徐苗苗安置在炕角草垫上的狼大和狼二。
“哇！两位狼兄狼弟！”
周涛搓着手，想凑近细看。
“呜——！”
狼大猛地站起身，对着他龇牙咧嘴，发出威胁的低吼。
狼二也弓起背，眼神冰冷。
周涛吓得连忙后退两步，讪讪笑道：
“别…别激动…我就看看…看看…”
林东懒得理他，对刘桂兰道：
“妈，给他找个地方凑合一宿，天亮了让他走。”
说完，便径直走进里屋休息去了。
连日的奔波和高度紧张，让他疲惫不堪。
徐苗苗也带着林晓丽去睡了。
堂屋里只剩下周涛和刘桂兰、林父大眼瞪小眼。
“婶子，叔，”
周涛自来熟地凑到火盆边坐下，搓着手取暖，眼睛却还瞟着炕角的狼大狼二，
“林大哥平时…都怎么训练它们啊？它们真能听懂人话？”
刘桂兰看着这个打扮古怪、话又多的年轻人，有些无奈，但还是简单答道：
“东子对它们好，它们自然就认东子。
至于训练…也没啥特别的，就是带着它们进山，教它们认路，认猎物。”
“进山？”
周涛眼睛更亮了，
“婶子，林大哥明天还进山不？我能跟着去见识见识不？”
刘桂兰摇摇头：
“最近怕是不行。上面下了通知，要搞什么生态保护检查，不让打猎了。”
“嗨！那都是虚的！”
周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搬出那套说辞，
“我是市里调查员，我说能打就能打！
再说了，咱们不打珍稀动物，就打点狍狍子野兔啥的，练练手总行吧？
婶子，您帮我跟林大哥说说呗？”
刘桂兰和林父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不着调，没再搭话。
周涛讨了个没趣，但依旧不死心，又缠着林父问东问西，打听林东以前的“英雄事迹”。
林父话不多，只简单应付了几句。
夜深了，周涛被安排在堂屋临时搭的地铺上。
他却毫无睡意，躺在铺上，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脑子里全是徐苗苗讲的那个雪崩抗狼群的故事和林东冷峻的身影。
“百狼谷…狼王托孤…太传奇了！”
他喃喃自语，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明天！明天一定要让林大哥带我去百狼谷看看！说不定我也能捡到狼崽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周涛就迫不及待地爬了起来。
林东刚洗漱完，准备去给大黄换药，就被周涛堵在了门口。
“林大哥！早啊！”
周涛顶着两个黑眼圈，却精神亢奋，
“您看今天天气多好！咱们进山吧？”
林东眉头一皱：
“进山？昨天说了，禁猎。”
“哎呀！林大哥！您怎么还惦记那个！”
周涛急道，
“我都说了，那禁令管不着咱们！
我是调查员，我有权进山考察！
再说了，咱们不打猎，就去…就去您捡到狼大狼二的那个百狼谷看看！
考察一下野生动物栖息地！
这总行吧？”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蛊惑：
“林大哥，您想想，百狼谷啊！
那地方肯定还有别的狼崽子！
咱们去看看，万一能再捡到一两只，我出高价买！绝对不让您白跑！”
林东看着周涛那张写满渴望和算计的脸，只觉得一阵厌烦。
他本想一口回绝，但想到昨晚把他带回来，现在天亮了就赶人走，似乎也不太近人情。
而且，百狼谷地势险峻，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自己乱闯，万一出事也是麻烦。
他沉默片刻，最终冷冷道：
“只去百狼谷，看看就回。不准乱跑，不准乱动。”
“得令！”
周涛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林大哥您放心！我保证听话！指哪打哪！”
吃过早饭，林东在徐苗苗担忧的目光中，背上猎枪，带上必要的绳索和开山刀，又招呼狼大狼二跟上。
周涛也背着他那杆崭新的双筒猎枪，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离开村子，朝着长白山深处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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