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鬼市风云
那些游走在阴影里的行当,千百年来都有自己的规矩和地盘。京郊这座废弃的纺织厂,白天看着破败不堪,一到后半夜,却成了另一番光景。
锈蚀的铁门后面,人影绰绰,压低的交谈声、物品交割的窸窣声,混杂着老厂房特有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气,这就是“鬼市”——一个见不得光,却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李司辰裹紧那件半旧不新的黑冲锋衣,领子竖着,帽檐压到眉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和污水坑里。
空气里混着机油、灰尘还有种陈年老垢的味儿,呛得人鼻子眼儿发痒。
几盏瓦数低得可怜的白炽灯挂在歪斜的房梁上,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底下那些或蹲或站、眼神飘忽的摊主和主顾。买卖都在哑谜似的低语和眼神交换里完成,透着见不得光的鬼祟。
“跟紧点儿,小子,”袁守诚头也不回,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地方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招子放亮点,别乱看,也别乱搭茬儿。”
李司辰低低“嗯”了一声,左眼窝里隐隐作痛。他视线扫过地摊上那些玩意儿:
沾着干泥巴的陶罐、锈得花纹都看不清的铜钱、颜色邪性的玉石,还有不少风干了的草根树皮和说不上是啥动物的骨头架子,大多看着就来路不正。
他左眼能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些东西上附着点不寻常的气息,有的阴冷,有的躁动,但都微弱得很,杂七杂八混在一起,没啥大用。
“舅公,”李司辰嗓子有点哑,“按疤面刘上次留的暗号,能找着他吗?嘎乌婆那边的情况,得尽快从他这儿弄到更准的信儿。”
袁守诚眯着眼打量四周昏暗的光线:“那老滑头精得很,约好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但这会儿不见人影,怕是……也让啥事儿绊住了脚。”
正说着,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腋下夹着个皮包、满脸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凑过来,对着袁守诚堆起笑:“哎呦喂!这不是袁爷嘛!有些日子没瞅见您老出来走动了!今儿是淘换点啥好货,还是……打听点风声?”
他说话带着点天津卫的口音,眼珠子却不住地往李司辰身上瞟。
“孙猴子,少来这套,”袁守诚显然认识这人,没啥好脸色,“看见疤面刘没有?我们约好的,有要紧事。”
被叫孙猴子的男人笑容不变,小眼睛滴溜溜一转:“找疤爷?哎呦,可真不巧了!疤爷天擦黑那会儿,就让一伙儿生面孔给请走了,神神秘秘的,看架势来头不小啊……”
袁守诚眉头拧了起来:“生面孔?啥路数?”
“说不准,”孙猴子声音压得更低,“瞧着不像咱四九城圈里混的,一个个闷葫芦似的,身上带着股子……老林子里的土腥气,还掺着点药草香,像是从西南那边钻出来的。领头的是个娘们,蒙着脸,就露俩眼,锃亮锃亮的,瞅着就不好惹。”
西南?药草香?李司辰心里一动,和袁守诚对了个眼神。是搬山的人?还是……其他也盯上嘎乌婆的?
“他们找老疤打听啥?”袁守诚追问。
“那哪儿能让我听着啊,”孙猴子一摊手,“不过……那拨人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伙儿,也在打听疤爷,还顺带扫听……川西那边的新鲜事儿,特别是关于一个叫啥……‘嘎乌婆’的老寨子。”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这伙人,看着更邪性,面儿上笑眯眯的,可眼神儿冰凉,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墨家商会?还是……“外八门”?
“疤面刘现在在哪儿?”
李司辰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
孙猴子这才正眼瞧了瞧李司辰,嘿嘿一笑:“这位小哥面生得紧啊……袁爷,这是您家晚辈?”
“让你说你就说!”袁守诚瞪他一眼。
“这个点儿嘛……”
孙猴子抬腕瞅了眼那块金光闪闪、不知真假的大金表,“疤爷估摸在老地方‘漱芳斋’喝茶呢。不过我可得提醒您二位一句,今儿个这水啊,浑得很,得多加小心。”
问清了所谓“漱芳斋”的位置——其实就是厂房最里头一个拿三合板隔出来的小隔间,挂着个破帘子——袁守诚扔给孙猴子几张票子,带着李司辰快步往里走。
越往里,人越少,可气氛越发压得人喘不过气。
灯光更暗了,偶尔碰见的人眼神也更冷,带着审视和掂量。李司辰能清晰地感觉到,暗处有好几道目光像钩子似的,在他和舅公身上刮来刮去。
突然,旁边一个摊位那儿炸了锅,骂骂咧咧的。
“操!你他妈长没长眼!撞坏了老子的宝贝你赔得起吗?!”
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套着根小拇指粗金链子的壮汉,正揪着一个身材胖硕、穿着花里胡哨衬衫、显得格格不入的年轻胖子衣领子唾沫横飞。
地上碎了个陶罐,片儿啊碴子的撒了一地。
那胖胖子一脸苦瓜相,嘴里不停告饶:“哎呦喂!我的亲大哥!大哥您消消火!我真不是故意的!这地儿乌漆嘛黑的,没瞧见您这宝贝疙瘩搁这儿啊……您说个数,我赔!我倾家荡产也赔给您!”
“赔?你他妈拿啥赔?这可是正经西汉的灰陶壶!老子花大价钱请回来的!”
壮汉不依不饶,旁边几个一看就是他同伙的也围了上来,面色不善。
“西……西汉?”
胖胖子眨巴眨巴眼,突然指着那碎片,“大哥,您这可就不实在了!看这陶土,这烧法,还有这底款……这不明摆着是上周……啊呸,是去年南边窑口高仿的玩意儿,专蒙老外的,潘家园地摊上一百块钱能买仨!您要不信,我给您掰扯掰扯……”
那壮汉被噎得一愣,脸涨成了猪肝色,显然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你他妈找抽!”挥着拳头就砸过来。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胖胖子吓得一缩脖,身子却异常灵活,泥鳅似的往后一滑,险险躲开,嘴里还不闲着,“大哥您看您,买卖不成仁义在啊!要不这么着,我这儿有个小玩意儿,您给上眼瞧瞧,要是能入您的法眼,抵了这罐子钱,就当交个朋友了咋样?”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小、黑不溜秋、像个铁疙瘩的物件。
那壮汉哪儿懂这个,只觉得丢了面子,还要发作。这时,李司辰却目光一凝,他左眼微微发热,那黑铁疙瘩上,似乎缠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沉得压手的古旧气息。
“住手。”
李司辰暗自提了口气,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股沉劲儿,让那壮汉的拳头僵在了半空。
壮汉扭头,瞅见是个脸煞白、帽檐压得低低的年轻后生,火气“噌”地上来,可刚对上李司辰抬起的眼,心里没来由地一突突——那眼神平静得像口古井,可井底像是有冰碴子在反光,瞅得他后脊梁有点发凉。
“这罐子,值五百。”李司辰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数出五张红票子,递过去,“够不?”
壮汉愣了一下,狐疑地接过钱,嘴里嘟囔着“算你识相”,带着同伙悻悻地走了。
那胖胖子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对李司辰堆起笑:“哎呦!谢谢哥们儿!太谢谢了!要不今儿个我可就亏大发了!鄙人王德发,道上朋友给面儿叫一声胖子,哥们儿怎么称呼?”
“李司辰。”李司辰简单回了一句(心里吐槽王德发?!What the fuck才对吧),目光还落在他手里那黑铁疙瘩上,“你这东西……有点意思。”
王胖子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知音,凑近些压低声音:“哥们儿好眼力!这可是我家传的……呃……护身符!别看长得寒碜,听说有点年头了,能辟邪!”
李司辰没接话。袁守诚在一旁催促:“别磨蹭了,正事要紧。”
李司辰对王胖子点点头,转身要走。
王胖子却急忙跟上:“哎!李哥们儿!老爷子!看二位这架势,是要往里走?去找人?这地方我熟啊!要不要我给二位带个路?也算报答一下刚才解围之情!”
袁守诚打量了他一下,眯了眯眼:“你小子……是‘里八门’哪一派的?”
王胖子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老爷子好眼力!小子不才,家里老一辈在‘要门’里混过饭吃,懂点皮毛,混口饭吃。”
“要门”是“里八门”里的一支,泛指江湖上变戏法、耍杂技、乃至坑蒙拐骗的行当。
袁守诚哼了一声,没再言语,算是默许了。多个地头蛇带路,总归方便点。
有王胖子插科打诨、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引着,避开几处明显的暗桩和麻烦,三人很快来到了厂房最深处那个挂着破旧“漱芳斋”帘子的隔间外。
隔着帘子,能听到里面压着嗓子的交谈声,人还不少。
王胖子刚要上前打招呼,李司辰却猛地一把拉住他胳膊,同时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左眼像是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紧接着,隔间里的几股子气息跟刀子似的捅进他感知里——一股子带着山野草木的清新气儿,底下却混着老坟圈子里的土腥味,活泛里头透着股子蛮劲儿(是搬山那丫头?);
另一股子冰凉冰凉的,滑不溜秋,感觉像是摸到了上好机关匣子的内壁,透着股子算计到骨子里的精明(准是墨家那笑面虎!);
最瘆人的是第三股,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可一沾上,左眼就跟被冻住了一样,一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死气,阴寒刺骨,静得吓人,就像半夜三更把手伸进棺材里,摸到了一具死了几百年、皮肉都干瘪了却还没烂透的老尸!
“里面……不止疤面刘……”李司辰声音沙哑,左眼刺痛难忍,“有……‘东西’……”
几乎同时,隔间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帘子“唰”地被掀开,一个身材高挑、蒙着面纱、眼神清亮锐利的女子(姜离?)和一个面带和煦笑容、穿着考究唐装的中年男子(墨城?)同时出现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向外面。
而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似乎还坐着一个人,身形模糊,气息全无,却让李司辰的左眼疯狂预警!
“哟,今儿可真是热闹。”
墨城笑容不变,目光在李司辰三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停在李司辰捂着左眼的手上,“小友也来了?看来,大家这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姜离没吭声,只是冷冷地看着李司辰,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袁守诚和王胖子,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疤面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点无奈和圆滑:“哎呀,都是贵客!贵客!袁老,你也到了?快请进!请进!正好,这几位老板也在打听……川西‘嘎乌婆’的事儿,你说这事儿巧的?”
李司辰放下手,强忍着左眼的刺痛,深吸一口气,迎着那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小小的隔间里,空气瞬间绷紧得像拉满了的弓弦。
(第四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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