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求告无门
“李氏商行，那可是咱们大乾排得上号的大商行，李家原本是想傍上永兴郡王这棵大树，现在恐怕麻烦了。”郭进跺了跺脚上的雪，眉头拧成个疙瘩，对这桩轰动一时的婚事，他早前便听军中袍泽议论过几句。
“可怜那女子，若是小王爷身体好起来，自然就是王府的宝贝疙瘩。如今冲喜不成，小王爷还丢了性命，往后的日子，恐怕要难熬了。”谢永思拢了拢貂皮大氅，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他摇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李家这次可是赌输了，输得底朝天。”
“李氏商行这么大产业，背后的势力也不小，总不至于的。”武安君靠在廊柱上，手里转着枚铜钱，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大不了离开王府，李氏商行还能缺了她一口吃的？”
“永兴郡王府，可没那么好打交道。”谢永思摆了摆手，指尖在石桌上敲出轻响，“那小王爷可是唯一的嫡子，金枝玉叶般养着的。若是所料不错，这罪责都得那女子来承担。李家背后的那点势力，在永兴郡王眼中，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根本不放在眼里。再说了，那些朝堂之上的大人物，又岂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去得罪永兴郡王？只要能让永兴郡王消气，沉塘又如何？”他混迹官场多年，这些世家大族草菅人命的行事方式，看得一清二楚。
“沉塘？”武安君猛地直起身，铜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怎么会这么严重？”
“谁知道呢？”谢永思两手一摊，嘴角勾起抹无奈的笑，“永兴郡王就这么一个嫡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这么没了，谁知道他会如何发疯？可惜了，原本是各取所需的好买卖，恐怕以后要反目成仇了。”这便是豪门世族的命，半点由不得自己。
武安君捡起地上的铜钱，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边缘，也不由得为李采薇叹息。想起那个在马车上眼神倔强的姑娘，那般机灵跳脱，没想到竟要输给这样荒唐的命运。
若是举手之劳，武安君倒不介意帮她一把，可如今面对的是权倾一方的永兴郡王，就他这刚在唐州站稳脚跟的小胳膊小腿，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算了吧。
恰在此时，永兴郡王府中，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李恒盛，你要搞清楚，若不是看在我儿子的份上，你连这个门槛都进不来！”一名身着孔雀蓝宫装的妇人，指着跪倒在雪地中的李恒盛，连一丝体面都不肯给。
这位妇人正是永兴郡王的正妃柳氏，出自当地望族柳家，永兴郡王当年能在永州站稳脚跟，柳家的财力人力帮衬，可是起了天大的作用。
李氏商行背后站着谁，王妃柳氏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她不在乎。以永兴郡王府如今的势力，放眼整个永州，能令她忌惮的势力已经寥寥无几。
更何况这李恒盛，不过是区区一届商贾，能攀上永兴郡王府这门亲事，已是几辈子修来的恩赐，没想到竟是个这般不识相的东西。
话说这李恒盛，虽是白身，在经商上却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李氏商行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铺面开遍了大半个大乾，也正因如此，才怕引起那些权贵的觊觎，这才急着想要抱上永兴郡王府的大腿当靠山。
当然，他的兄长李恒茂想趁机跟议和派划清界限，投入皇家阵营，也是促成这桩婚事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李家的盘算里，只要这婚事成了，李家就算彻底鲤鱼跃龙门，从一个地方大族摇身一变成为世家之列，这才是他们藏在心底的野心。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只听说小王爷身体孱弱，却没料到成婚没几日就一命呜呼，连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永兴郡王遭此重创，整日闭门不出，心灰意冷得连外客都不愿见，王府中大小事务，便全由王妃柳氏一手操持。
柳氏此刻恨透了李采薇，若不是这个扫把星克死了她的宝贝世子，她又怎会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
而且王爷这些年身子骨也不济，极少临幸后院女子，想要再怀上子嗣，简直是难如登天。
王妃柳氏当下便下令，在世子陵墓旁修建一座佛塔，让李采薇在塔中为世子祈福赎罪，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不得踏出塔门半步。
李采薇是什么性子？怎肯受这般委屈？当即提着陪嫁的宝剑就要杀出王府去。
李采薇的武艺自是不错的，寻常三五个人近不了身，可郡王府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层层围困下来，她又如何抵得过？若不是看在她是过世世子的正妃份上，早就被大卸八块了。至于她的侍女小檀，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护卫硬生生打折了双腿，若非李采薇以死相逼，小檀恐怕当场就被拖去喂狗了。
“还请王妃怜惜，小女年方十七，年幼无知，一时糊涂，不要跟她一般计较。”李恒盛跪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寒气顺着裤管往上钻，冻得他嘴唇发紫，却依旧苦苦哀求，“让在下把她带回家中，好好教训，定然要给王府一个满意的说法。”只要王府肯放李采薇一马，他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
柳氏冷笑一声，她岂会不知李恒盛所谓的“说法”是什么？无非是送钱罢了。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活生生地没了，她要钱做什么？留给那些贱妾生的野种继承吗？
一想到那些贱妾此刻可能正在背后偷笑，等着看她的笑话，柳氏就气得浑身发抖，可即便如此，她还不得不强装笑脸去应付，甚至想着从那些庶子中过继一个到自己膝下，免得日后无依无靠。
若是她此刻不早做打算，无论将来哪个庶子继承了郡王之位，她这个正牌王妃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说不得连郡王府的祖坟都进不去。
“世子夫人是我王府明媒正娶的，你若是觉得本宫处置不当，自可以去上告。”柳氏端起王妃的架子，语气冰冷如霜，“大理寺也好，宗正寺也罢，都由得你去。但是，在没有决断之前，世子夫人必须留在府中，每日为世子诵经祈福，不得会见任何外客。佛塔落成之后，便长居塔内，终生不得离塔，死后与世子合葬，也算是全了你们的夫妻情分。”
“李恒盛，本宫已经给足你体面了，再不识好歹，别怪本宫心狠！”柳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来人啊，礼送出府！”
柳氏言罢，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行去，孔雀蓝的裙摆在雪地上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两侧的护卫立刻上前，像拎小鸡似的架起李恒盛就往外走，任他李恒盛一身功夫，此刻也不敢使出半分。
李恒盛心里清楚，王妃口中的“心狠”，指的是什么。那是要让李采薇给世子殉葬啊！
活人殉葬，虽说明面上早已被朝廷明令禁止，可在这些权势滔天的世家大族中，暗中依旧存在。为了女儿，他只能暂且忍耐，不敢有丝毫放肆。
李采薇在阁楼的窗后，远远瞧见父亲被像垃圾一样扔出王府大门，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小姐，你不要管我，寻机逃出去！”小檀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双腿被打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拉着李采薇的衣角，泣不成声地劝道。
“不可以，小檀，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李采薇一把将小檀搂进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砸在小檀的衣襟上，“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我们一起死！”
“小姐，你不要犯傻！”小檀一把捧住李采薇的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小檀乃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你不一样啊！只要能出得王府，以后改名换姓，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还有好日子过。”她太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了，若是真被关在那佛塔里一辈子，迟早会被逼疯的。
“出去？又能去哪？”李采薇苦笑一声，眼中满是绝望，“小檀，我也想通了，有你作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好。”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片灰暗，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机灵跳脱。
“去寻武安君啊！”小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说道，“他肯定不怕王府，大不了，就躲到他那大盘山里去，谁还能寻得到？”小檀觉得，如今这世上，能指望的人不多，武安君便是其中之一。
其他人或许会忌惮永兴王府的权势，但是武安君肯定不会。一个敢提着脑袋跟北元铁骑硬碰硬的人，又怎么会怕一个小小的永兴郡王府？
“不成，我不能丢下你。”李采薇心中确实闪过一丝动摇，可看到小檀动弹不得的双腿，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她一逃离，小檀定然必死无疑。
无论小檀怎么劝说，李采薇就是不肯松口，她绝对做不到丢下小檀独自逃生。
这些日子，李采薇常常在想，若是当初就听小檀的劝告，在出嫁的路上就逃得远远的，自己再勇敢一些，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人生没有如果，她再也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李恒盛在冰冷的风雪中挣扎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王府大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转身登上了马车。他心里清楚，就算在这里跪死，也无法让柳氏回心转意，还不如另想办法。
李恒盛的第一站，是光州。防御史严焕，那可是李采薇的亲舅舅，总该念及几分亲情。
然而，李恒盛再次失望了。严焕不仅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反而劝他坦然接受现实，等过些年王府的气消了，再慢慢想办法。
倒不是严焕胆小怕事，实在是他区区一个正五品的防御史，如何敢与权势滔天的永兴王府抗衡？
若是真把事情闹到朝堂之上，恐怕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在严焕看来，李恒盛若是真的想救女儿，自然是要去京师，寻求他那位身为刑部侍郎的兄长李恒茂的帮助。
李恒盛离开严焕的府邸，直接登上了前往临安的马车。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寄托在兄长李恒茂身上了。
李恒盛作为李恒茂一母同胞的弟弟，刚到侍郎府门口，就被管家热情地引到客厅休息，只等李恒茂下朝回来。
“二弟，你怎么突然来临安了？”李恒茂听说弟弟来了，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地赶到客厅。
“大哥，救救采薇吧！”李恒盛见到兄长，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二弟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李恒茂心中一紧，连忙将弟弟扶起，上一次见李恒盛这般失魂落魄地跪在自己面前，还是母亲离世的时候。
李恒盛跟李恒茂兄弟二人，虽出身李家，却自幼丧父，全靠母亲一手拉扯长大。
李恒茂作为长兄，从懂事起就扛起了家里的重担，他也争气，一路科举，过关斩将，二十三岁便考中进士，踏入仕途。
长兄如父，对于这个唯一的弟弟，李恒茂一直十分疼爱。当年李恒盛不愿意读书，母亲气得屡次想要责打，都被李恒茂拦了下来。
李恒茂当官之后，更是全力支持李恒盛接手李家的生意。随着他在朝中的官越做越大，李恒盛也把李氏商行经营得有声有色，规模越来越大。
“哥，采薇她……”李恒盛泣不成声地将女儿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恒茂，如今，他只能指望这位兄长了。
然而，一向疼爱他的大哥，这次却没有如他所愿。
“二弟，眼下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为兄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这两年了。”李恒茂面露难色，语气沉重，“恐怕，只能委屈采薇一段时间了。”他也怕引火烧身，实在不敢与永兴王府为敌。
以永兴王府的势力，他根本斗不过，而且一旦双方起了冲突，必然会影响到他的仕途，多年的心血很可能毁于一旦。
“哥，采薇她等不得啊！”李恒盛急得双目赤红，“他们要把采薇关在佛塔里，关到死啊！”他一直把李采薇当作掌上明珠，视若珍宝，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儿遭此磨难？
“二弟，你要知道，就算我插手，也未必能救出采薇，反而会平白树敌。”李恒茂叹了口气，试图劝说弟弟，“过几年，若是我能入阁拜相，到时候永兴王府也得给我几分面子，自然可以想办法放采薇出来。”
他心里清楚，永兴郡王府势力庞大，只有等到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对方才会卖他面子，眼下的他，还远远不够。
“入阁拜相？若是不能呢？”李恒盛眼中满是失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当初这门婚事，可是兄长你这个伯父，亲手为采薇选的！”他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没有人真的愿意伸出援手。他这一辈子，挣下了万贯家财，以为只要富甲天下，便没有办不成的事，可如今，他连女儿的自由都保不住，挣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是，我是为她选了这门婚事。”李恒茂也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出了这档子岔子，以后采薇就是郡王妃，就是那个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人！我们兄弟二人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李家飞黄腾达吗？我的选择有什么错？”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采薇能不能出来，就看她的命数了。只要我能入阁拜相，永兴王府一定会把她平平安安送到你身边。”李恒茂此刻正处于仕途的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等多少年？八年？十年？”李恒盛惨笑一声，“采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被关那么久，恐怕早就疯了！她娘走得早，临终前让我好好看顾她，结果呢？我连她的自由都保不住！”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大哥你就只会说这些吗？你真的努力去做了吗？”李恒盛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就不认这个命！”
李恒盛言罢，一甩衣袖，大步向门外走去，他绝不向命运低头！
“二弟，你莫要冲动……”
任凭李恒茂在身后如何呼喊劝说，李恒盛都没有半分犹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侍郎府，直接登上了马车。
“老爷，咱们去哪？”车夫抽动缰绳，马车缓缓启动，任凭身后的李恒茂如何招呼，也没有停下。
“唐州！”李恒盛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你们都看不上钱，自然有其他人看得上。
李恒盛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既然王府看不上他的钱，那就去找看得上的人。
此时的大盘山，武安君正在暖房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几日在山中，有娇妻相伴，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如今的大盘山，俨然成了他麾下的工业基地。
这大盘山中不仅有储量丰富的铁矿，还有优质的煤矿，简直就是个天然的工业宝地。武安君正在规划，要把从安家寨到泌阳县的道路好好修缮一番，方便物资运输进出。
当然，沿途肯定要修建几道关卡，万一将来在外面打了败仗，也能躲到山里面，继续当他的山大王。
虽然如今有了大乾朝廷授予的官衔，但武安君心里清楚，若是唐州丢了，他跟着大军返回大乾腹地，恐怕就会像杂草一样不受待见，还不如在这大盘山里当个逍遥自在的山大王呢。
“夫君，矿上占用的人手太多了，明年开春，农事恐怕都忙不过来，就怕误了耕种时节。”余静姝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柔声说道，“胡老刁那边，都来抱怨过好几回了。”
如今这大盘山，工匠跟矿上工人的待遇，都比种地强上不少，只要矿上招人，大家都挤破脑袋抢着去，导致种地都看不见青壮了。
“哎，这也是没法子，哪哪都缺人。不是有不少牛马吗？都利用起来。”武安君也头痛，山外边现在也缺人。
几番大战，青壮折损不少，武安君又扩军增兵，人口哪是一下子能够补充上来的？
好在有了充足的粮食供应，老弱妇孺也能顶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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