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章 那你便去死吧
西厢，孟氏正在扫着碎瓷片。
张氏坐在床边摸着儿子枯瘦的脸，眼泪哗哗。
“好死不如赖活着，安然，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况且，江先生不是说你这伤有的治吗～”
“你这是要让娘跟你一起死啊～”
……
张氏只觉这日子怎的也没个头，刚好点便又起波澜。
任凭张氏如何苦口婆心，沈安然只是木然地睁着眼睛，
‘仿佛魂魄早已离体，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
手上的纱布因着他之前的动作，又洇出了血水。
张氏惊呼着上前查看，他也一动不动，仿佛那具身体已不属于自己。
孟氏把碎瓷片收拾完，厨房的药也熬好了。
虽是知道怕是熬好他也不会喝，孟氏还是轻叹一口气，去端了进来。
张氏看沈安然伤口并无大碍，于是轻声说道：
“即是不吃饭，便是把药喝了也好啊～”
沈安然置若罔闻，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
“安然，你倒是喝药啊～”
“你喝了药，康复了，便是什么都好了啊。”
张氏泪眼婆娑，伸手上前想扶起他。
沈安然把头偏去一边，终于嘶哑开口：
“娘，你要是为我好，就让我死～”
张氏平日的麻利果决在此刻全无用武之力，只化作满眼的泪水：
“娘怎么可能让你死……”
“安然啊，你再熬熬，熬过这几天想开了便是好了……“
孟氏站在一旁紧皱眉头，大气不敢出。
屋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
安禾站在厢房门口，静立片刻，心中烦躁愈盛。
蓦地，她清冷的声音划破了沉闷：
“三哥，那你便去死吧。”
这句话石破天惊，惊得孟氏手一抖，药碗险些脱手。
张氏也止住了哭泣，愕然抬头看向女儿
跟在安禾身后的江回暗暗点点头：这句话我想说好久了！
安禾的话着实有些出人意料，就连心如死灰的沈安然也被这句话砸得一愣，
下意识朝声音来源望去。
见是安禾，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他张了张嘴。
“爹娘有我和大哥大嫂，君兰我会养大，你可以安心的走。”
“你死了除了伤心一段时日，对他们没有实质的影响。”
安禾不待他回答，继续出口说道。
沈家众人：不是，这个，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吧……
“小禾！”
张氏听得女儿这么说，心里一惊，厉声开口便要阻止安禾，
抬头却看到不知何时也站在门外的沈明德冲她摇摇头。
自从三年前出事，对于沈安然，家人一直是呵护加避讳的小心翼翼。
连个“瘫”字都不敢提
第一次面对家人的“恶语”，一直被小心对待的沈安然竟有些手足无措。
虽说他一心想死，但是这么赤裸裸的让他死，
直白的揭露他的没用，为何心中竟然有些失落。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果真这般无足轻重？
“那我就，我就安心了……”
沈安然下意识地喃喃：
“我，我就是这么没用。”
“对，你没用。”
“我，我拖累家人～”
“对，拖了三年。”
“我我……我没有希望了。”
“对，所以韦氏走了。”
沈安然每句自贬，安禾都冷眼认同。
这步步紧逼的挑衅，让心如死灰的沈安然心中忽的升起了一股怒气。
“韦氏～”
提到这个名字，沈安然情绪骤然激动起来，
“她走了，她那么绝情！”
“她再嫁了，她一点余地都不留，说嫁就嫁了～”
听着沈安然忽的升高的语调，安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她不该走吗，你给我个让她不走的理由？”
沈安然一时语塞：
“她，她，君兰……”
“君兰还那么小……”
沈安然嘴里念叨着，越说越觉得怨怼。
“她怎么忍心，她怎么忍心的……”
“不要提君兰，那是君兰跟韦氏之间的事。”
安禾盯着沈安然，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说的是，你。”
“你，沈安然，能让她不走的理由。”
“我，我让她不走的理由。”
“我让她不走……”
沈安然似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的区别，脑子有些木然。
嘴里不停的重复着，重复着。
“她本来就不该走……”
沈安然下意识说道。
“凭什么。”
安禾步步紧逼，声音依旧淡然。
“凭什么？”
“凭什么？”
沈安然的声音陡然拔高：
“凭什么！”
“凭出嫁从夫！”
“她嫁给我当是一辈子做沈家妇！！”
沈安然撑着床，上半身竟猛地直了起来。
他也第一次吼出了压在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什么理解，什么宽容，他根本接受不了！
韦氏就是个绝情的女人，他怨！
和离书他可以给，但是她怎能，怎能转眼就嫁！
“那你有什么价值让她从！”
“你自己刚承认的，你没用是个拖累！”
听到沈安然的怒吼，安禾毫不退让。
沈安然顿时噎住，面如死灰。
“我不评论韦氏绝不绝情，那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我只知道，她在向前走。”
安禾目光如炬，
“她不是在你出事第一年走的，她坚持了三年。”
“这三年，你没有让她看到希望，她便继续向前走。”
“你告诉我，有何不可。”
她方才回来沈家多久，便已经对沈安然的颓废产生了厌烦，更况是日日面对他的韦氏。
孟氏在心里悄悄点了点头。
嫁夫嫁夫，穿衣吃饭，女人嫁人图的不就是个吃饱穿暖，知冷知热。
这三弟以前属实是个好相公，可自从三年前出事，性格便是敏感的很。
日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家人虽是也理解他，可这又要照顾他身体，又要顾及他情绪，谁都身心俱疲。
她这当大嫂的虽是明面不好说什么，私下也没少给沈安怀抱怨。
“那是我想的吗！”
沈安然被彻底激怒，撑着床沿嘶吼，
“我也不想啊！”
“是老天不公，老天让我瘫了！”
“那能怎么办！你tmd的就是瘫了啊！”
安禾毫不示弱的用更高的音量吼回去。
瘫了怎么了，她十年前还莫名其妙就被丢到了这里，带着个小娃没吃没喝，还要被人追杀！
现下她不也熬过来了！
沈安然被她这一吼震得愣住了。
“你瘫了，韦氏的天也塌了。”
“这片天她修了三年修不好，那便换一片天。”
“至少，她一直在试图解决问题。”
安禾冷冷逼视着他，
“你呢，沈安然？”
“可是她是个健全的人啊！”
“她能和离，她能再嫁，我能怎么办？”
沈安然痛苦的嘶喊着，没人能知道他的痛苦。
“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
安禾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安然，没有人对你有义务教你怎么办。”
“路，只能你自己找。”
安禾看着崩溃的沈安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初来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我解决啊，我去死还不行吗！！”
沈安然几乎是赌气般地喊道。
“那你三年前不去死！”
“你都熬过了三年，花了三年银钱，拖了大家三年。”
“熬到有希望康复了，你现在想起死了？”
安禾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匍一落地，满室死寂。
“三哥，”
安禾凝视着他颤抖的瞳孔，轻声问道，
“你真的想死吗？”
沈安然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真的想死吗？
这个问题，第一次如此尖锐地刺入他混沌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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