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荣归故里
若说太难过，倒也算不上。
毕竟那人平日里不是酗酒，便是打骂，再深的情分也早被磨得所剩无几。
可若说太痛快，心头又泛起几分说不清的怅惘。
到底曾是她的丈夫、孩儿的爹。
虽也曾暗暗盼着他别再回来，可人真就这么没了，总归有些不是滋味。
更何况，他临死前还知道把家中地址报给王爷，
将这份救驾的福德留给了他们。
望着眼前的银票和王爷亲赐的牌匾，
想到他为村子、为族里挣来的脸面，
从前那些不堪的记忆，仿佛也淡去了几分。
“娘，他……临死前还知道顾念家里，到底也算个男人。”
少年犹豫着开口。
“嗯，这丧事，就好好给你爹办一场吧。”
妇人轻声应道。
这一回，少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听到“爹”字就炸毛。
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论那人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思报出家中地址，
终究是在最后一刻，为这个家做了一点事。
母子二人心中，说悲伤谈不上悲伤，
说欢喜又不敢真欢喜，只余一片复杂的寂静。
倒是一旁三岁的小女儿，仍津津有味地啃着红薯，
浑然不知今日发生的事，将彻底改变她的一生。
她那爱打人的爹不在了，却用一条命，换来了全家的衣食无忧与锦绣前程。
后来，她的大哥进了王府的护卫营习武，
不久便正式成了王爷的护卫。
再后来，大哥一路晋升，渐渐成了王府护卫中的小头领。
而她与娘亲在村中，因着父亲救驾功德的荫庇，
不仅无人敢欺，反而备受尊敬。
再往后，这个满脸黑灰啃红薯的小姑娘，
因着大哥的缘故，嫁给了一位读书人。
那读书人一路科举，竟高中进士。
如今这懵懂的小丫头，日后竟成了诰命加身、儿孙满堂的太夫人。
只不过此刻，她满心满眼，只有手中那块香甜的红薯。
类似妇人家的情形，在许多亡故山匪的家中同时上演着。
有些山匪原本为人良善，落草为寇全因生活所迫，情非得已。
这样的人家听闻噩耗，悲痛远大于银钱与名誉带来的慰藉。
而另一些山匪，则如张长顺一般，
村里家人提起他们，除了厌恶，再无其他。
可他们临死前为家中挣来的声望与钱财，
终究抹平了家人心中积压的不满与愤恨。
让他们愿意记下这以命换来的一点好，
往后逢年过节，牌位前也有香火瓜果不断。
家人得了他们的荫庇，提起他们时，也终能叹一句：
“这人死前，总算做了回儿子／爹。”
而与那些死去的山匪相比，那些活到凌骁前来救援的山匪，
家中便全然是另一番欢欣景象。
他们在官府敲锣打鼓的荣耀中风风光光地回到村里，
那满面春风的模样，真真切切演绎了什么叫“荣归故里”。
瘦得像只猴子的三当家，穿着一身新衣，胸前绑着大红花，
在村人围观与艳羡的目光中，有些羞赧却又掩不住欣喜地走进村口。
他从小瘦小，常被人欺负，何曾有过这般风光的时刻？
“哎呀，那不是我家小四吗？”
“小四啊……”
三当家的老娘刚从菜地回来，提着篮子，一脸疲惫。
她心里还惦念着小儿子在山寨能不能吃饱，会不会受人欺负——
转念一想，应当也不会吧？那山匪头子不就是看中他会做火药，
才硬逼他入伙的。
她一边念叨，一边拖着不利索的腿往村口走，
远远就听见锣鼓喧天，人群熙攘。
“小四娘，快来啊！你家小四回来啦！”
一个看热闹的村人兴奋地将她拉进人群。
她一个趔趄，下意识抬头望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
那被官老爷们簇拥在中间、
戴着大红花、笑得满面春风的瘦小身影，
不正是她那被山匪“逼良为娼”的小儿子吗！
“娘，娘，我回来啦！”
瘦得像只猴崽的三当家一见老娘，
原本就因激动和害羞而通红的脸，更是涨得通红。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欢喜得几乎要把娘亲抱起来——
只可惜他实在太瘦，
抱了半天，他那粗壮的老娘纹丝不动。
“小四啊，山匪放你回来了？”
“你不用再上山了吧？”老娘一把扒开儿子的手，连声追问。
“娘，你儿子立了功！”
“我不但不用回山上，王爷知道我会调火药，还特批我进兵仗局学习，学得好就能留下！”
老娘虽不懂“兵仗局”是什么，但听着就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只要儿子不用再做山匪，她就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娘，我还向王爷求了恩典，给爹重新立坟！”
“咱们把爹从李家那犄角旮旯迁出来！”
三当家越说越激动。
他爹生前是个老好人，和他一样瘦小温吞，
从小不受爷奶待见，几个叔伯也常欺负他。
爹去世后，叔伯借口祖坟太挤，硬把他葬在偏僻角落。
三当家随了爹的瘦小，娘又只生了他一个，
在子孙满堂的叔伯面前，始终抬不起头。
若不是娘生得粗壮些，怕是早被欺负得更惨。
如今他有了救王爷的大功，腰杆终于硬了起来。
他不仅要给爹迁坟风葬，还要把爹从族谱里另立出来！
他还要……
可老娘听完儿子立功受赏的喜讯，
满心的激动只凝成一句念念不忘的话：
“小四啊，王爷能不能……赏你个媳妇？”
三当家满腔的振奋，顿时化作一脸尴尬。
他家境普通，人又生得瘦弱，亲事本就艰难。
后来被山匪掳上山，更是彻底断了指望。
如今老娘一听儿子遇上这等好事，
满心只盼王爷能发个媳妇，好赶紧抱上大孙子。
只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
若是李玄昭亲自处理这事，
他说不定真会顺手给没成亲的山匪“发媳妇”。
在这位王爷眼里，下人不过是附属，谈不上什么意愿。
可如今管事的是安禾。
当时还真有山匪舔着脸问能不能赏个媳妇，
但安禾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罔顾女子意愿的事。
给银子、给荣耀、给前程，甚至替他们撑腰，都可以。
但“发媳妇”？想都别想！
呸，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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