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章 狼种的獠牙，大暴乱

公元前207年，秋。

漠南最大的新民屯垦区——龙城垦殖区，迎来了首个官方丰收节。

按照咸阳的旨意，此节旨在彰显大秦教化之功，宣扬监国殿下仁德浩荡，让这些新民感恩戴德，早日融入大秦。

届时，北地郡守、龙城垦殖区督造，以及数名巡边的将军都会亲临，以示恩宠。

阿茹娜，如今已是龙城织造坊的女管事，负责庆典上一批重要丝织品的赶制。

她每日里低眉顺眼，秦语说得愈发纯熟，偶尔还会用新学的秦人礼节，向监工们问好。

谁也看不出，她那双平静的眸子深处，燃烧着怎样的火焰。

夜深人静，织造坊角落一间不起眼的杂物房内，几点豆大的油灯，映照出数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阿茹娜，都准备好了吗？”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青年低声问，他是当年某个部落酋长的儿子，名叫哈丹，如今是垦殖区马场的马夫头领。

阿茹娜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用秦纸绘制的简易地图，上面用匈奴密文标记着庆典会场、军械库、粮仓，甚至还有几处秦军守卫的薄弱点。

“秦人自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丰收节便是我们让他们血债血偿的祭日！”

哈丹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担忧：“那些千里火和震天雷，真的管用吗？都是从那些秦人工匠嘴里套出来的只言片语，还有偷来的几页格物院废弃图纸，拼凑出来的。”

“总要试试。”阿茹娜语气平静，“秦人的火器厉害，我们便学他们的。这段日子，我们偷偷藏匿的硝石、硫磺，还有那些猛火油，足够让秦人喝一壶的。几处重要的引水渠和烽火台，也有人去想办法了。”

咸阳宫，罗网指挥使张洪奎的案头，堆满了来自北疆的密报。

“启禀指挥使，龙城垦殖区近来有部分管制物资，如硝石、铁器等，流向不明。”

一名罗网校尉禀报道，“另外，几个大型奴隶营中，夜间常有秘密集会，但我们的人手有限，加上那些新民极为狡猾，防备甚严，难以深入探查。”

张洪奎眉头紧锁，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但这些零碎的情报，尚不足以形成清晰的警告。

秦人对这些已驯服的奴隶，终究还是存了几分轻视。

丰收节当日，龙城垦殖区中央广场彩旗招展，鼓乐喧天。

数千名新民穿着统一发放的秦式短褐，按照指定区域席地而坐，脸上带着被强迫挤出的笑容。

台上，北地郡守陈伯言的长子陈峰，正唾沫横飞地宣读着来自咸阳的嘉奖令，盛赞监国殿下将闾的丰功伟绩。

“……尔等当感念殿下天恩，勤勉劳作，为大秦万世……”

陈峰话音未落，人群中，阿茹娜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块红色的丝绸，奋力向空中一扬。

“动手！”一声压抑的匈奴语低吼，如同惊雷炸响。

原本温顺的人群瞬间化为汹涌的怒涛。

数百名潜伏的匈奴青壮，手持早已磨尖的农具、石块，甚至还有粗陋的木矛，从四面八方扑向主席台和不远处的军械库。

“轰！”几声巨响，用陶罐和猛火油制成的简易燃烧瓶，在秦军守卫最密集的地方炸开，火光冲天。

“护驾！有刺客！”

陈峰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卫兵身后。

几乎在同一时间，草原上数十个屯垦点、矿山、驰道工地，早已串联好的匈奴奴隶齐齐发难。

积压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他们砸开镣铐，杀死监工，抢夺兵器，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秦人管事踩在脚下。

龙城外围的一处秦军营地，负责守卫的百夫长秦勇，那个以秦化彻底而著称的匈奴降将，此刻正与几名秦军军官饮酒说笑。

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他猛地站起身。

“将军，是奴隶暴动！”

一名亲兵慌张来报。

秦勇眼中闪过一丝狞笑，拔出腰间的秦剑：“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他话锋一转，剑尖却猛地刺入了身旁那名毫无防备的秦军屯长胸膛。

“为了长生天！为了匈奴！”秦勇嘶吼着，他麾下那些同样是匈奴裔的士兵，纷纷调转戈矛，砍向昔日的同袍。

庆典广场已是一片血海。

阿茹娜手持一把从秦军尸体上夺来的弯刀，浑身浴血，发丝凌乱，却如同草原上最矫健的雌豹。

她一眼便认出了当年率队屠戮她部落的那名秦军校尉。

“狗贼！拿命来！”阿茹娜娇叱一声，刀光闪过，那校尉捂着喷血的喉咙，难以置信地倒下。

阿茹娜高举沾满鲜血的弯刀，用嘶哑的匈奴语向着天空怒吼：“草原的儿女们！复仇的时刻到了！”

“呜——”苍凉的号角声在草原各处响起。

一座座原本属于秦军的烽火台，被反抗者点燃，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这一次，传递的不再是秦军的警讯，而是匈奴人复仇的怒火。

整个草原，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那个铁与血的年代。

北疆都护府，章邯正对着舆图部署下一步的清剿计划，副将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将军！大事不好！龙城……龙城反了！整个漠南，烽烟四起！到处都在杀秦人！”

雪片般的告急文书堆满了章邯的案头。

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地名，听着那些匪夷所思的叛乱，一张脸涨得血红，额头青筋暴跳。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被他认为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只剩下麻木和顺从的贱奴，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策划出如此周密的暴乱。

“废物！一群废物！”

章邯一把将案上的竹简扫落在地，发出困兽般的怒吼，“传我将令！调集所有机动兵力，给我杀！把这些叛逆，一个个都给我碾碎！”

咸阳宫，麒麟殿。

将闾正与蒙毅、杜周等一众心腹大臣商议着开辟南方百越，进一步拓展帝国版图的宏伟计划。

殿内气氛热烈，人人脸上都带着对帝国未来的无限憧憬。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殿下！北疆……北疆急报！八百里加急！草原……草原大乱！所有屯垦区、矿场，尽数叛乱！匈奴余孽……复起！”

“砰！”

将闾手中的青玉酒杯，应声而碎，锋利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瞬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杀机与雷霆般的震怒。

整个麒麟殿，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万年玄冰，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再说一遍。”

将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内侍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颤抖着将草原的惨状又复述了一遍。

杜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他那些关于血肉金库的美好构想，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蒙毅也是一脸的震惊与凝重。

这场突如其来的、遍及整个草原的叛乱，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大秦帝国的脸上，也抽在了监国将闾的脸上。

它无情地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单纯的铁血杀戮与高压统治，并不能真正征服人心。

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只要有一丝雨露，便会疯狂滋长，最终化为足以燎原的烈火。

将闾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刺骨的寒意。

是继续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片刚刚净化过的草原再次化为焦土，用更酷烈的手段，将所有反抗的火苗彻底碾灭？

还是……反思这数年来的铁血政策，尝试用一种不同的方式，来真正消化这片广袤的土地和数百万异族？

无论哪种选择，都将对大秦的未来，产生难以估量的深远影响。

草原的狼种，用最惨烈、最直接的方式，向这个庞大的帝国宣告：他们，并未真正灭绝。帝国的征途，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

“传令！”将闾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冰冷刺骨，“章邯、蒙恬，着令北疆所有军团，即刻进入最高战备！所有参与叛乱之新民，无论老幼，格杀勿论！所有相关官员，先拿下，再行审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群臣，一字一句道：“传本殿手令，调动蓝田大营十万精锐，由上将军蒙毅亲自统帅，即刻北上，平叛！”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远比之前清剿匈奴主力更为残酷、更为血腥的风暴，即将在草原之上，再次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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