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章 鱼饵的价格

玉门关。

风沙，吹了整整十天。

罗马使者卢西乌斯觉得自己的肺里，快要能种出大秦的麦子了。他裹着厚重的毛呢披风，烦躁地在驿馆里来回踱步，上好的安息地毯，被他踩出了一条清晰的磨损痕迹。

作为格涅乌斯·庞培的亲信，他习惯了万众敬仰，习惯了用罗马的鹰旗，去敲开任何一座城邦的大门。可在这里，在东方这个神秘帝国的边陲，他所有的骄傲，都被这连绵不绝的风沙，和那扇紧闭的关门，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卢西乌斯对着翻译官，低声咆哮，“我们是来商谈和平的，不是来当囚犯的！我要见他们的皇帝！或者至少，是他们的将军！”

翻译官是个常年在丝路上跑商的粟特人，早已被大秦的官员盘问得瘦了两圈，闻言只是苦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驿馆的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身披甲胄的将军，也不是峨冠博带的大臣。只有一个穿着锦袍，面带微笑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仆从，抬着一个箱子。来人正是李善。

“尊贵的使者，让您久等了。”李善的笑容，像玉门关外的太阳，看着温暖，却没什么温度，“吾皇公务繁忙，特命在下前来，与阁下商议‘和平’事宜。”

卢西乌斯一愣，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派一个看起来像商人的小官来跟他谈？这是何等的羞辱！

他强压着怒气，傲然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庞培将军的耐心，也同样有限。开出你们的价格吧，让我们结束这场无聊的等待。”

“好的，好的。”李善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他挥了挥手，仆从打开了箱子。

里面没有黄金，没有珠宝，只有一卷装裱精美的竹简。

李善将竹简，恭恭敬敬地递到卢西乌斯面前。

“这是我国右丞相冯去疾大人，亲自为您和伟大的庞培将军，量身定制的‘东境永久和平保障计划’。考虑到贵国目前面临的……一些小小的内部纷争，以及那位高卢的凯撒将军，非同一般的作战能力，我们对此次和平的风险，进行了重新的评估。”

卢西乌斯越听越不对劲，他一把抢过竹简，让翻译官念给他听。

“……为保障罗马共和国之东境，免受任何形式之侵扰，大秦帝国愿提供为期十年的‘和平承诺’。鉴于潜在风险之不可预测性，罗马需一次性支付‘和平保证金’，黄金三十万磅……”

“什么？！”卢西—乌斯的声音，尖锐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三十万磅黄金？！你们疯了吗！这足以武装二十个罗马军团！你们这是敲诈！赤裸裸的敲诈！”

李善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一丝。他用一种带着些许同情的眼神，看着暴怒的罗马使者。

“阁下，请您冷静。这并非敲诈，这是基于精确风险计算得出的公允价格。”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毕竟，和平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一个像凯撒将军那样，手握强兵，又敢于把整个国家压上赌桌的对手……他的存在，本身就让‘和平’这件商品，变得无比昂贵。”

卢西乌斯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听懂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价格之所以高，不是因为大秦，而是因为凯撒。他们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庞培：你的敌人，很值钱。

这位罗马贵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谈判，而是在被一把看不见的刀，割开头颅，让对方仔细研究自己的恐惧。

“我……我需要向庞培将军汇报。”卢西乌斯的声音，干涩而无力。

“当然。”李善的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请便。只是……时间不等人。听说，凯撒将军的军团，离罗马，越来越近了。”

咸阳，黑冰台秘牢。

王姚将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羊皮卷，交到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人手里。那人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眼睛，像深夜里的狼。

“代号‘影’。”王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的任务，不是刺杀，不是策反。是去当一个债主。”

他将一枚造型奇特的，由黄金和黑铁铸成的双鱼令牌，放进“影”的手中。

“找到凯撒，把这个给他。告诉他，东方有一位欣赏赌徒的君主，愿意借给他，赢得整个赌局的本钱。”

“条件呢？”“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亚历山大港，和那座图书馆。”

“影”沉默了片刻，将令牌和羊皮卷贴身收好。

“若他反悔？”

“那就让他，连本带利，用整个罗马来偿还。”王姚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影”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一个字，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右丞相府。

冯去疾正对着一张巨大的世界舆图，指指点点，给他那生无可恋的儿子上课。

“劫儿，你看！咱们不能再用老眼光看问题了！什么叫国家？国家，就是一个个独立的‘商业实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这些‘实体’，进行‘信用评级’！”

他拿起一支朱砂笔，在倭人国的位置上，画了三个圈。

“倭人国，听话，肯干，有丰富的优质资源，这就是‘级客户！可以享受最低利率的‘开发贷款’和最优先的‘商品供应’！”

他又指向安息。

“安息国，内乱，互相消耗，购买力强但风险极高。这就是‘垃圾级’客户！咱们卖给他们的东西，价格必须翻倍！这叫‘风险覆盖’！”

冯劫痛苦地揉着太阳穴：“父亲，那……那罗马呢？”

“问得好！”冯去疾眼睛一亮，用笔重重地点在罗马的位置上，神情亢奋，“罗马，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案例！它拥有两位强大的，庞培和凯撒！他们即将进行一场惨烈的‘敌意并购’！这种公司，潜力巨大，但随时可能‘破产清算’！”

“所以，”老丞相的脸上，露出一种神棍般的笑容，“对它，我们既要‘放贷’，又要‘索赔’！既是它的‘债权人’，又是它的‘风险投资方’！让它的两个，用我们的钱，打得你死我活。最后，无论谁赢了，都得乖乖地，把公司交给我们来‘重组’！”

太尉府。

尉缭听完蒙毅转述的，李善在玉门关对罗马使者说的那番话，半天没出声。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哈”的一声，喷出一口酒气。

“他娘的。”尉缭抹了把嘴，脸上竟是笑骂的神情，“我以前总觉得，战场上刀对刀，枪对枪，才是爷们儿干的事。现在才明白，冯去疾那老抠货，用算盘珠子杀人，比老子的剑，还快，还狠。”

他看着蒙毅，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困惑，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光。

“你说，那个叫凯撒的，要是真收了咱们的钱，会不会被活活气死？拿着死对头的钱，去打死对头，还要把赢来的东西分给咱们。这天下，还有比这更憋屈的事吗？”

蒙毅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知道，尉缭已经想通了。

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不是刀剑，也不是金钱。

是人心。

是能让敌人，心甘情愿，用你的钱，为你打工的，那本独一无二的，帝王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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