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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招募


夜色如墨。

土坯房里,油灯将顾怀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不定。

“五天,一百斤,”他声音低沉,对着灯焰,也像是对着自己和坐在角落擦拭短刀的杨震说,“靠我们三个,累死也做不完。”

没有回应,长时间的沉默后,顾怀终于抬起头,短暂的喘息后,生存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一次将他淹没。

角落里,传来福伯压抑的咳嗽声,老人挣扎着想坐起来,蜡黄的脸上满是愧疚:“少爷...是老奴拖累了你们...”

“福伯,别这么说,”顾怀打断他,“是我们被盯上了,与你无关。”

杨震擦拭短刀的动作停下,他抬起眼,那双见惯了生死的眸子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你想怎么做?”

“不能走,”顾怀思索片刻,斩钉截铁,“今天躲了盐枭,明天遇上乱兵,后天就是饥荒!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抓不住眼前这个机会,我们永远只能被人撵着跑!我们要想活下去,活得像个人,这一关,必须过!”

他顿了顿,又说道:“但要扛过去,光靠我们三个不行--我们需要人手,可靠,但不用知道太多,杨兄,你去盯着盐帮派来的人,看看他们除了盯梢,还有什么动作,但记住,别动手,现在杀了刘全的人,只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治标不治本。”

杨震深深看了顾怀一眼,点了点头,短刀归鞘,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这个书生,比他想象的要果决,也更有韧性,和最初见到时那个茫然等死的模样比起来,倒像是在这个世道里向前走了好大一步。

“需要什么样的人?”他问。

“要嘴严,要肯干活,最好...有点拖累,不敢轻易背叛,”顾怀的目光扫过蜷缩在草铺上的福伯,“而且,要快。”

......

那一夜,土坯房的油灯亮到了天明。

顾怀独自坐在灶膛前微弱的余烬旁,用烧黑的木炭在碎陶片上写写画画。

他计算着最小规模生产线需要的人手,拆分着制盐的步骤,构思着如何用最少的信任成本管理招募来的人。

天刚蒙蒙亮,他便带着仅剩的银钱和几个炊饼,再次踏入了江陵城。

杨震本想跟随,却被顾怀阻止:“家里不能没人,福伯需要照看,也得防着盐帮的人再动手,招人的事,我能行。”

城南毗邻码头的窝棚区,是流民汇聚之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污浊的气味。

顾怀独自一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揣着仅有的几块麦饼,走进了这片人间地狱。

他没有像施舍者那样高声呼喊,只是沉默地走着,观察着。

他看到有人为了一口馊饭大打出手,看到有人眼神麻木地蜷缩在角落等死,也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干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直到他在一处相对干净些的窝棚旁,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约莫二十来岁,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浆洗得发白,他正用一根树枝,在泥地上教一个更小的孩子写字。

写的不是名字,而是《千字文》里的句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那年轻人写得极认真,孩子的眼神也专注,仿佛周遭的苦难喧嚣都与他们无关。

顾怀停下脚步,静静看着。

年轻人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警惕,将孩子往身后护了护。

他的面容憔悴,但眉眼清正,头发梳得齐整,嘴唇抿起来时倒有些女相。

“认得字?”顾怀开口。

“读过几年书。”年轻人声音沙哑,但不卑不亢。

“家里人呢?”

“没了,逃难的路上,只剩我和舍弟。”他拍了拍那孩子的头。

“想找条活路吗?”顾怀直接问道,“管饭,可能还有点工钱,但活儿不轻松,而且需要守口如瓶。”

年轻人没有立刻答应,他仔细打量着顾怀,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以及顾怀这个人。

“做什么活计?”他问。

“出力,听话,不该问的不问。”顾怀道,“我叫顾怀,住在城外的十里坡。”

年轻人沉默片刻,看了看身后眼巴巴望着他的弟弟,又看了看顾怀那双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眼睛,最终,他拉着弟弟,对着顾怀,深深一揖。

“李易,谢过公子收留。”

顾怀轻轻点头,看着年轻人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再次提起寻觅的脚步。

在窝棚区另一头,顾怀找到了第二个目标。

一个哑巴。

据说曾是边军中的匠户,伤了嗓子,也瘸了一条腿,城破后流落至此。

顾怀找到他时,他正对着一块废铁发愁。

顾怀没有直接开口,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旁边空地上画了起来,他画的是一个利用杠杆原理省力的简易压榨装置草图,结构简单,却包含了几个这个世界铁匠未必能立刻理解的受力点。

“这个东西,”顾怀指着草图,看向铁匠,“能打出来吗?不需要多精细,但要结实,能用。”

铁匠老何浑浊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图,看了很久,他粗糙的手指顺着线条滑动,偶尔在某处停顿,然后抬头看看顾怀,又低头看看图。

他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捡起另一根小树枝,在草图的某个支撑点位置画了个圈,然后摇了摇头,又在那根作为杠杆的长杆中段,画了两道横线,表示需要加固。

顾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满意--能看懂,还能提出修改意见,这说明他不仅会打铁,还懂一些基本的力学结构!

“按你说的改。”顾怀点头,“我需要你帮忙改造些工具,灶台、锅、过滤架...活不轻松,但管饱,有工钱和住处。”

老何沉默地看着顾怀,又看了看顾怀放在他旁边的一块炊饼,最终,他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收拾起他那寥寥几件、却擦拭得锃亮的工具,默默跟在了顾怀身后。

除此之外,顾怀又挑了三个看起来最为老实本分、拖家带口的中年流民,他们不敢多问,只听说是去做工管饭,便千恩万谢地跟着走了,顾怀打算让他们分别负责挑水、劈柴、搬运原料等工作完全分离的杂役,最大限度地防止任何人窥得制盐的全貌。

......

当顾怀带着这五个人回到十里坡的土坯房时,杨震正抱着刀守在院门口。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逐一扫过这些新来的面孔,尤其是在李易和老何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种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压力,让几个流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连李易都下意识地将弟弟往身后藏了藏。

“可靠?”杨震的声音很低,只有顾怀能听见。

“暂时可用,”顾怀同样低声回应,“各有牵绊,不敢轻易生事,而且,关键步骤依然在我们手里。”

杨震不再多说,侧身让开了路。

土坯房的后院,当天就变成了一个拥挤、繁忙、却异常有序的作坊。

顾怀是绝对的核心,掌控着每一个关键步骤。

杨震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刃,他沉默寡言,但那双眼睛时刻关注着院内的动静,偶尔目光扫过,便能让那些新来的杂役噤若寒蝉,埋头干活,不敢有丝毫懈怠。

福伯挣扎着起来,负责看管和分发那点宝贵的粮食,老人虽然虚弱,但眼神里重新有了光--因为比起之前逃难时的恐惧与茫然,此时的少爷,俨然已经变了个模样,越来越像曾经撑起了一个家的老爷。

李易心细如发,很快上手了物料登记,他将有限的资源调配得井井有条,连他弟弟李昭也被安排了清洗和晾晒粗布的活儿,小家伙干得一丝不苟。

老何则展现了令人惊叹的手艺,他用顾怀提供的思路和那些废铁、新材料,敲打出了改良的、拥有多个灶眼的省柴灶台,带引流凹槽和密封木盖的大铁锅,以及结构稳固、可以层层叠加的过滤木架,效率成倍提升。

而那三个招募来的杂役,则被严格分开:一人只负责从远处溪流挑水倒入院中大缸;一人只负责劈砍送来的木柴,堆放到指定区域;另一人只负责将处理好的粗盐坯搬运到溶解池旁。他们之间不允许交谈,更不允许靠近顾怀进行核心操作的区域。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然后便是原材料:大量的矿盐坯、更多的木炭、成担的清水、数倍于以往的陶罐、瓦盆...

这些,都需要钱,都需要从刘全那儿拿到。

顾怀让杨震去见了刘全派来盯梢的人,没有提方子,只提了要求。

出乎意料,刘全那边答应得很爽快,当天下午,第一批粗盐坯和部分物资就送到了破落小院外。

显然,刘全也在赌,赌顾怀是不是真能下出金蛋,他不在乎这点投入,他在乎的是那可能存在的、能量产“雪花盐”的方子。

于是,土坯房的后院开始日夜烟火不息,人影幢幢。

顾怀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因为焦虑和缺水而起皮干裂,但他操作的手依旧稳定,下达的指令依旧清晰。

杨震沉默地守在最关键的入口和顾怀身边,看着他以一种近乎燃烧自己的状态投入其中,看着他与李易低声商讨物料配比,看着他和铁匠老何用手势和草图交流工具改进...

他想起自己当时本来只是路过此地,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留了下来,惹上了私盐贩子,如今还甘愿为人看家护院,实在是...

看来自己走了那么久,那么远,在这乱世里煎熬,脑子也终于开始不清醒了。

第四天深夜,最后一锅盐水在改良后的灶台上蒸发殆尽,雪白的结晶铺满了铁盘。

李易小心地刮下盐粒,过称,记录。

“公子,”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一百零三斤...够了!”

顾怀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晃了一下,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紧绷骤然放松,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杨震。

顾怀借力站稳,转头看向杨震,发现这个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虬髯汉子,此刻看向那堆雪白盐山的眼神,也带着一丝震撼。

“我们...做到了。”顾怀的声音沙哑。

杨震点了点头,松开手,只吐出一个字:“嗯。”

......

翌日下午,院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来的,是刘全手下的一个头目,带着十几个泼皮,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那头目目光贪婪地扫过角落那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盐包,随手撕开一包,抓起一把盐粒,塞进嘴里咂摸起来。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顾怀:“好!真好!五爷果然没看走眼!”

他走到顾怀面前,怪笑一声:“小子,有点本事啊,五爷说了,这是你的。”

一个手下丢过来一个不起眼的布袋,落在地上。

顾怀沉默地弯腰捡起布袋,入手的分量让他心中一沉,他不用打开,粗略一掂就知道,这里面不过就几十两银子。

乱世里这笔钱或许足以称得上丰收,但一百斤这等品质的细盐,其价值远超这个数。

刘全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压榨,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布袋攥紧。

那头目对他的沉默很满意,语气轻佻道:“下次,两百斤,还是五天,记住,什么时候五爷觉得你这鸡下蛋不够快了,或者蛋不够好了,咱们再好好聊聊,方子的事。”

顾怀抬起头,迎上那头目戏谑的目光,平静地说:“好。”

“但我需要一个更大的地方,也需要更多人,”他补充道,“在这里,弄不出来那么多。”

头目无所谓地摆摆手:“随你折腾,小子,只要按时把盐拿出来,五爷不在乎你在哪儿弄!”

说完,他让人抬起盐包,扬长而去。

院落重新安静下来,顾怀给李易他们都发了些赏钱,等到他们离开,才缓缓走到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仰头看着枝丫分割开的、灰蒙蒙的天空。

杨震与福伯无声地来到他身后。

“他压价,是在试探,也是吃定了我们短期内无力反抗,”顾怀的声音很低,带着冷意,“他在用这点银子,买我们替他卖命,直到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或者...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杨震侧头看他,看到他下颌绷紧的线条,和眼底那抹深藏的、冰冷的火焰。

他没有问“怎么办”,因为他知道,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书生,已经有了决断。

“我们需要一个据点,”顾怀转过身,看向杨震和一直担忧地望着他的福伯,“一个更大的地方。”

“这点钱,在江陵城内买不起宅院,但在城外,足够我们买下或者租下一处废弃的田庄,有围墙,有水源。”

“我们也需要更多的人。”

他轻轻地笑了笑:“然后让那个狗东西知道,吃下去的,早晚要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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