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江南归途
陆辰川察觉到沈蕙笙的失神。
他偏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仅一瞬,极快,却极准。
沈蕙笙被那道如刃般的目光一惊,倏然回神。
她没有抬眼去看他,只是收回视线,微微垂眸,将所有情绪一并收敛。
可心里却有些慌乱。
陆辰川曾说,东宫看人细致入微——那她方才那点失态,会不会,已落入萧子行眼中?
她指尖悄然收紧,片刻后,低声启唇,像是补充前言,又像只是在陈述事实:“……殿下,家兄或知此纸事关重大,才将其贴藏于信后。”
仿佛借着这一句话,便能将那一瞬的情绪波动,藏回话音之中,一并压下。
可她余光一扫,却见陆辰川眉峰微动。
那是极轻微的一瞬,旁人或许察觉不到,可沈蕙笙却知道——他不认同。
她即便不去看他,也能想见此时他眼中是怎样的神色——那种“你不该说”里裹着的理智和审慎。
可她偏要说。
她不是不知,这句话带着主观臆测;也不是不明白,讲律之人,应据实而言,不容私情涉入。
可——那是她的兄长。
若非局势所逼,他又何至于将一纸文书,藏在一封旧信之后?
这或许只是她的猜测,但在她看来,实在太合理了。
她曾不止一次,提醒兄长凡事要留痕存证,可当她去查时,却偏偏什么都找不到,和兄长有关的一切,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连这个人也没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只存在于虚无的记忆里。
所以,她不该说,但她要说。
她怕她不说,那些伸过来的黑手,就能悄无声息地缩回阴影里。
萧子行自然不会给任何反应。
他不置可否,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那封信与文书并收入匣内,动作平缓,甚至可以说近乎温和。
沈蕙笙盯着他的指尖收合,等了许久,却终究没等到一句评价、一句指令,哪怕一个眼神的回应。
那份沉默太稳、太静,像一口无声的井,吞下了所有情绪,也隔绝了所有答案。
她永远都读不懂东宫。
或许,没人能。
内侍上前,将匣子收妥,一如往常的程序,却像是在替东宫传递一个无声的答复——他,已听见了。
沈蕙笙忽而觉得,只要被他看见、被他听见,也许便够了。
与此同时,萧子行抬眸,看向了她,目光交汇的刹那,沈蕙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不过一瞬,他的视线便移向陆辰川,平静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眼,不过是雨露均沾,无所指意。
他收回目光,终于开口,语声不疾不徐:“陆辰川,沈蕙笙,着你二人即刻启程,前往江南旧仓,查账核据。”
陆辰川俯首行礼,沉声道:“领命。”
他没有多言半句,却在躬身起身时,瞥了沈蕙笙一眼——那一眼极淡,转瞬即逝,却像是默默提醒她,莫再失神。
沈蕙笙也没再让自己走神半分,她挺直脊背,应声道:“领命。”
声音落下那一刻,她整个人便似重新归入了讲律官的轨道——克己、应命、赴事如令。
那点刚才的起伏与私情,仿佛从未在她眉眼间泛起过。
退下时,帘外已有宫人备好东宫谕牒与行笺,一应交予二人。
陆辰川接过,转身之际,也未再看她,只一言:“申时启程。”
沈蕙笙点头,未言语,也无需言语。
——江南,她要回去了。
那里不只是她的来路,更有她一家的坟墓。
她曾在那片水网交错的故地里长大,也曾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
此刻,她低头望着手中谕牒,指尖微紧,纸页轻薄,落在掌心,却仿佛压着一场雷霆。
她记得年少时,那些伸冤的信文一封封递出,却无一封回音;而今她手中握着的,是得以调阅旧仓、查账动吏的令文。
世道未必变了,可她变了。
这一次,她不是去求情的,是去清算的。
-
三年未归,沈蕙笙有些认不得归家的路了。
又或许是,那年她离开时,便未曾回头看过归途。
天色已晚,马车沿江而行,江面隐隐有灯,一盏盏映在水中,摇曳不定。
潮湿、沉重的水汽从车帘缝泄入,带着不知从哪户人家飘来的薄炊烟气息,像极了当年扶桐县边那些清早的街巷。
那时她年轻气盛,不知人心沉浮,只知早起温粥、案边灯暖。
如今再归,却是物是人非,踏上的每一步,都不是归途。
她静坐在车内,觉得有些冷,倒不全是风寒,而是那种久别重归时,连回忆都变得生涩的疏离感。
她裹了裹斗篷,指尖落在袖口处,缓缓摩挲几下,像是借此安顿浮动的心绪。
外头的景致已渐入夜色,树影在江灯间晃动,朦胧得像梦。
对面的陆辰川,一直没说话。
他斜倚车壁,目光似在看窗外,其实落在她身上已久,帘外光影摇晃,映得他轮廓深沉,像一幅未题款的浓墨山水。
沈蕙笙觉察到他的视线,偏头看过去,眉眼间并无情绪,只道:“怎么?”
陆辰川没立刻接话,只从她肩上略过一眼,似在确认什么,语气轻淡:“你冷。”
她怔了一下,随即挑眉回道:“你不冷?”
陆辰川没答,只将目光收回,低头拉开自己身侧的行囊,从中取出一件灰青色的披风,递了过去。
“穿吧。”
“……”
沈蕙笙没接。
因为她已经不冷了,她已经气得发热——为什么,这个姓陆的,说话总有种高高在上的欠揍感?
陆辰川见她不动,也没再劝,只微微蹙眉,把披风收了回去。
神色不见不悦,却透着一丝克制的困惑——像是真不明白,冷了穿衣、饿了吃饭,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正是他这幅表情,让沈蕙笙险些没当场炸毛。
她又不是没衣服!
偏他那句“穿吧”,说得像是在下令——她若不接,就成了不识抬举。
不愧是陆大人,从少年时起便发号施令惯了。
那语气、那神色,哪怕是在递一件衣裳,也仿佛在发落公文。
沈蕙笙忍了忍,终究是没翻脸——好女不和男斗!
不是谁递来的衣裳她都得接,也不是所有好意,她都会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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